整個房間,陰沉可怕, 只有祝羽, 面帶微笑。
兩個警務(wù)人員筆挺地站立, 但臉上都露出了難以言說的驚訝和對險惡人心本能的抗拒。
沈眷沒什么表示, 始終很平靜。她只是轉(zhuǎn)頭看了眼雙眉緊蹙的顧樹歌,只覺得無比慶幸, 慶幸眾多兇險之后, 這個人她還在, 還給她留下了挽救的機(jī)會。
邊上還有人,她不能對著身邊的空氣看太久, 很快便將目光轉(zhuǎn)回來,落在祝羽身上, 問“你要我來,就是要我聽你講這些”
講故事的人滿懷惡意, 坐等著看好戲, 可要是聽故事的人無動于衷。那這場故事故事講得便少了些趣味了。
祝羽望著毫不動容的沈眷,卻并不如何失望, 依舊是笑著的。
沈眷怎么都想不明白,一個人, 怎么能有這么多的面目。她現(xiàn)在的笑,像個人,從從容容,甚至還有些女孩子的溫柔文靜,與方才剛坐下時的陰冷模樣, 判若兩人。
沈眷想起去年,和其他幾人登門拜訪的祝羽,那時候,怎么能想得到,斯文和善,還帶著一點點正義感的面容底下,竟然是一個禽獸。
“當(dāng)然不止。”禽獸說話了。
她不緊不慢地往下講。
“我在那里,見過了人間至惡,幾天后得到了自由,出來看到外邊陽光下的光明,我不覺得安心,反倒覺得十分刺眼。小歌和她,真的很像。”祝羽一面說,一面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沈眷,“起初,我也覺得奇怪,她們一個居無定所,從小漂泊,總是吃了這頓,沒有下頓,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從來沒有為生活操過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這么兩個極端的人,怎么會像呢
“之前,我只是聽我爸爸的吩咐,盡力靠近她,想要得到她的好感。疑惑產(chǎn)生后,我不急著靠近了,我開始觀察她,揣摩她,有好多次,我在深夜跟著她回家。”
顧樹歌頓時毛骨悚然,脊背生涼。
沈眷也坐直了身子。
祝羽顯出滿意的神色來,眼中有些抓住了沈眷把柄的得意“可惜了,她身邊有你派去保護(hù)她的人,我不能靠得太近。
“我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看她,我仔細(xì)地留意她的神情,觀察她的行為,揣摩她的心思,這種隔著距離的偷窺可真是太有意思了。有時,我有和她一起用餐的機(jī)會,我會數(shù)一口食物她咀嚼幾下,她的食量有多少,微笑的時候嘴角上揚幾度,走路的時候步子邁多少大,先出哪一只腳,每一個細(xì)節(jié)我都看在眼里,都很有意思。
“漸漸地,我在沒人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模仿她,學(xué)她的笑,學(xué)她行走的姿勢,用她喜歡的香水,買她同款的衣服。我把自己當(dāng)成她去體會,于是我慢慢地就發(fā)現(xiàn),她和莫盈像在哪里了。
“莫盈貧窮,卻不向命運低頭,小歌富有,可總是很孤獨,時常獨來獨往,但她們都對世界懷有美好的期望,從她們的眼中看不到一絲惡意,笑起來的時候,就像陽光灑滿人間。
“于是,我忍不住想,假若,那次的事再來一回,我做個圈套,讓她被綁架,我也假裝一起被綁,就像和莫盈的那次一樣,她會做什么樣的選擇”
祝羽一直緊盯著沈眷的眼睛,微微迷離,顯出一種病態(tài)的執(zhí)拗和迷戀。
她看著沈眷,惡意地笑“一想起這個假設(shè),我就非常興奮,我真想看一看小歌為了我,付出一切,再看一看她被全身心信任的人背叛會是什么表情。所以我立刻就把這個計劃向我上面的人提了出來。”
廣平寺中,師兄弟二人的辯論還在進(jìn)行。
中間矮幾上的茶已經(jīng)涼了,紫金爐中猶裊裊地冒著煙,飄出一陣陣使人靜心凝神的紫檀香。
“鬼就是鬼,不論你怎么狡辯,都是鬼。只要是鬼,就有作惡的可能,你可別忘了,陰鬼生來帶陰煞,你怎么保證,這陰煞不會膨脹,不會爆發(fā)”主持堅持己見。
徑云不贊同地?fù)u了搖頭,師兄研習(xí)經(jīng)文,學(xué)習(xí)佛門經(jīng)典,于紙上所得,掌握得很好,可到底長居寺廟中,很少出門,看人看事,不免就單純了些。
徑云想著,就嘆了口氣。
主持見他這般,多年清修所得的修養(yǎng)霎時間蕩然無存,怒喝“你還是固執(zhí)己見”
徑云直起身,看著他,平靜地說道“師兄對陰魂的偏見看來是改不了了,如此,不如我領(lǐng)著師兄,去看一看人心看一看人心和陰鬼相比,能有幾分高尚”
監(jiān)獄中,沈眷怒氣上涌,她沒想到,祝羽竟然還動過這種卑劣惡心的心思,光是想到莫盈的下場,曾有可能發(fā)生在小歌身上,她就渾身發(fā)冷。
“我不會為你付出一切。”顧樹歌突然出聲。
沈眷看向她,只見顧樹歌就和祝羽面對站著,她魂體因惱怒而有些透明,臉色是鬼魂特有的蒼白,冷冷地望著祝羽,而祝羽全然不知她口中說的那個人的陰魂就在她面前,看著她。
“可惜,顧氏集團(tuán)赫赫聲威,上面害怕惹上麻煩,駁回了我的計劃,真是遺憾。”祝羽的語氣中充滿了惋惜。
沈眷忽然想,會不會,其實莫盈的陰魂,也在這里,只是她們看不到而已。
每一個作惡的人,被她害死的人,都會成為陰魂,盯緊了她,等著看她的下場。
顧樹歌手摸上了沈眷的手背,只有食指上沾過血的一點能碰到,那一點涼涼的,像是秋天的露水,帶著些小小的不安。
小歌是在尋求安慰。
沈眷把手心攤開,讓顧樹歌將指腹放到了手心里。
祝羽說著說著,發(fā)現(xiàn)沈眷竟然走神了,她心下深感不可思議,沈眷對著莫盈的慘事沒有波動,是在她的意料之內(nèi),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講到顧樹歌的那一部分了,她竟然也無動于衷。
祝羽口中接著說道“我只好繼續(xù)觀察她,這一觀察,讓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她望著沈眷,笑了起來,“她喜歡你。”
沈眷神色冷淡地看了過來。
顧樹歌頓時有些不安起來。
祝羽夸張地哦了一聲,改口道“不對,準(zhǔn)確地說,是她愛著你,愛了很多年。”
聽到這里,沈眷終于明白,祝羽今天的目的是什么了她站了起來,面無表情地盯著祝羽。
顧樹歌沒有記憶,根本不知道過去發(fā)生了什么,她茫然地看著沈眷,擔(dān)憂地叫了一聲“姐。”
祝羽終于有了滿意地表情,身子往后傾斜,手銬發(fā)出金屬碰撞的聲音,格外刺耳。
“你是不是沒有想到,你放在心里的人,其實也愛著你。你們相隔萬里,錯失了四年時光,到現(xiàn)在,你再也沒有機(jī)會,聽她親口承認(rèn)對你的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