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事,都會有個盡頭, 相守的事, 也不例外。
只是相愛之人尤其害怕那一刻的到來, 于是時常去忽略,可再如何忽略, 那一刻依舊是在的。
再于是隨時間推移, 那個盡頭便化作了深藏心底的恐懼。
徑云對她們的坦然頗為意外,怔了一會兒,才嘆息道“倒是我,身在紅塵外,想著紅塵事, 拘泥了。”
他之所以避著小鬼,是因為,小鬼因執(zhí)念而存在, 無異于將存與亡都交到了沈眷手中。一般人想到這一點, 難免焦躁如困獸。對鬼來說,負面情緒很容易滋生出邪惡, 從而墮落成惡鬼。所以他避著小鬼,打算教沈眷一卷清心咒,以備不時之需。
結(jié)果卻是他多慮了。
小鬼看著沒什么主見,誰知通透得很。
一陣清風(fēng)吹拂, 桃花翩然飄落, 從顧樹歌的身上穿過。顧樹歌聽不到他們在說什么, 也聞不到花香, 感受不到清風(fēng),不免有些無聊。
接著,她就看到和尚朝她看了一眼,與她微笑著略略頷首。顧樹歌還沒有想明白和尚做什么突然朝她致意,就見和尚已經(jīng)雙手合十,跟沈眷行了個禮,轉(zhuǎn)身上山去了。
沈眷朝她走了過來。
顧樹歌就知道她們可以回家了。她朝她走過去,也沒問和尚這般神秘,究竟為的什么事。反正該她知道,沈眷一定會告訴她的。
她們上了車。
上山的山路頗為陡峭,徑云歲數(shù)已不小,但踏在山路上卻如履平地,待他步行大半個小時,站在寺門前,竟是連呼吸都不曾亂。他抬頭看了眼寺門上寫了廣平寺三字的牌匾,笑了笑,低聲自語了一句“終是歸來。”
有一小沙彌打開寺門,探頭探腦地探出了大半個身子,像是想要偷偷到寺外玩耍,見寺門前有一僧人,他先是一怔,猛地反應(yīng)過來,容光煥發(fā)地跳了一下,回頭朝寺里高聲喊道“師伯回來了!師伯回來了!”
不一會兒,寺內(nèi)便沸騰了,大大小小的和尚都沖出寺來,迎接師伯回寺。
徑云笑呵呵的,與這些師侄們打著招呼。主持和尚見了他,也很高興,只是眉眼間卻隱含著擔(dān)憂。
徑云知他為的什么,待將大大小小的和尚們都應(yīng)付過去,他與主持去了后院的禪房。
春日山間,總歸是清秀的,目之所及的景致清秀,彌漫在山間的草木氣息也清秀。
主持和尚為師兄和自己各斟了盞茶,待飲過一口,才問“師兄云游數(shù)月,可有所得?”
徑云搖了搖頭“中途打斷,來不及悟出什么佛理。”
聽到中途打斷,主持終于沒忍住,皺了下眉,接著長嘆了口氣“沈施主執(zhí)著。”
這個世界越來越現(xiàn)代化,悟佛也越來越難悟了。倒不是說佛門就一定要古意森森才行,悟佛和時代沒什么直接關(guān)系,只是越來越現(xiàn)代化,這世界就越來越浮躁,越來越功利,而佛講的卻是淡泊兩個字。
浮躁功利,不利修行。佛門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出過大德了。好不容易師兄有這天賦,也積攢了多年的道行,偏又被俗事驚擾,不能專心參悟佛法。
主持很是不滿。
徑云倒淡然得多,很是贊同地說道“自然執(zhí)著,若非執(zhí)著,小鬼也留不下來。”
他說這話,是很自然的語氣,且還帶著些敬佩。主持不解,道“顧施主已脫離肉身,成了鬼魂,師兄該渡她前往輪回才是,怎么聽起來,像是贊同她留在人間。”他說著,搖了搖頭,“鬼在人間,如果作惡,連累的可不是你我而已,也許還有許許多多無辜的性命。”
徑云驚訝“怎么鬼就非要作惡?”
“本性難移。”主持道。
徑云微笑“怎么鬼的本性就非得是惡?她數(shù)月前還是個人啊,因與心愛之人執(zhí)念交纏,留在這世間,不能被其他人看到,不能和其他人說話,像是在陰陽之交的夾縫里掙扎求生,也沒做什么不好的事,夠苦的了。怎么就惡了?”
原來是二人的執(zhí)念交纏,主持恍然大悟,搖著頭,說道“既然是執(zhí)念,那便更虛無了,有執(zhí)念,小鬼心思清明,可一旦執(zhí)念消失,誰還壓得住她心底的惡?”
“一旦執(zhí)念消失,不論是沈施主對小鬼厭煩,還是小鬼覺得人間艱辛,二人之間但凡有分毫動搖,小鬼就會赴黃泉,入輪回。師弟不必操心。”
主持倒沒想到原來執(zhí)念交纏這般脆弱,這般虛無縹緲,他道“所以,師兄想要幫她們?”
“渡人向善是渡,渡鬼輪回是渡,我渡一小鬼長留陽間,得償所愿,也是渡,與其說是幫她們,不如說是我欲渡想渡能渡之萬物。”徑云淡然道。
主持皺眉,有些生氣了“強詞奪理。”
他還是覺得鬼一定會作惡。
徑云在這一點上,與他看法很不一致,佛法講究辯,越辯越明,加上這次,他想開啟藏經(jīng)閣找一找里頭有沒有什么用得上的典籍。
要開啟藏經(jīng)閣,得有主持的首肯。
于是干脆就與主持辯了一辯。
而這時,沈眷和顧樹歌已經(jīng)在回家的路上了。
顧樹歌坐在副駕駛座上,趴在車窗上,看窗外的風(fēng)景。沈眷握著方向盤,專注前方路況,但也會分神看一看她。
小歌看到外邊的景物會好奇,但她的眼睛里,總顯得有些拘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