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沒有。”黎福篤定,“旁的我不清楚,這件事還是能肯定的。”
所以那個謝含煙,嘴里當(dāng)真是一句實話都沒有。親娘的身份既存疑,那江凌飛在地宮里的處境,可就危險了。季燕然扭頭問“炸藥還有多久能運至玉麗城”
“七天。”云倚風(fēng)拍拍他的手,“我已派人秘密去接應(yīng)了,王爺稍安勿躁,我們一步一步來。”
地宮里,鷓鴣、玉英、鬼刺與謝含煙四人,正在看著瓷盅里那只血紅亂爬的赤蟲。
“此物極難養(yǎng)成,我費了大力氣,也只育出這么一只。”鬼刺道,“只消放入季燕然腦中,便能使他乖乖聽命于首領(lǐng),操控著數(shù)萬大梁軍隊,直上王城”
“的確是好東西。”鷓鴣嘖嘖,“不過想讓它鉆到季燕然腦子里,難于登天,只怕要白白浪費了。”
“倒也未必。”謝含煙用指尖叩著瓷盅,“留著吧,即便操控不了季燕然,此物于我們而言,依舊是個寶貝。”
玉英猜測“姐姐的意思”
謝含煙聲音輕啞“總也不能白白養(yǎng)著,嗯”
玉英低頭“是。”
山道上,一前一后兩匹大馬,還在秋陽下疾馳著。
是清月與靈星兒,兩人已抵西南,再過幾天,便能進到玉麗城中。這一路走來,發(fā)現(xiàn)西南并不像先前想得那般動蕩,瘟疫已經(jīng)被控制住,各處城門雖還是緊閉著,但城內(nèi)百姓的日常生活倒也沒受太大影響,而且還有不少人都在盼著平樂王來,畢竟看看朝廷里的大官,心里也能更踏實些。
李珺這輩子,還是頭一回如此受百姓愛戴與期待,自然受寵若驚,做事就更加細致了,連一座村落都不愿遺漏,也不必再苦心背誦那些辭藻華麗的演講稿,因為他發(fā)現(xiàn),百姓最關(guān)心的無非就那么幾件事,只要衣食住行能得到保障,能安穩(wěn)不打仗,便已十分心滿意足了。
淳樸啊,淳樸。平樂王手里捏著兩個老鄉(xiāng)給的野菜包子,心中感慨萬千,蹲在路邊狼吞虎咽。暮成雪抱劍靠在一旁樹上,肩頭趴著一只打盹胖貂。這一路走得并不算順利,野馬部族少說也派了四輪殺手來除掉李珺,不過無一例外地,都是人還未來得及靠近,就已喪命于暮成雪手中只因云門主在出發(fā)前再三叮囑,平樂王殿下膽小又慫,所以殺人這種事,最好暗中進行,千萬別讓他知道。
李珺擦擦嘴,嘿嘿笑道“還挺太平。”
暮成雪掻掻肩膀上的胖貂,漫不經(jīng)心答“是。”
夕陽透過葉縫灑落下來,一個紈绔王爺,一個冷血殺手,在這動蕩不安的地界里,突然就被某種使命奇異地勾連在了一起其實不止是他二人,還有更多的百姓、更多的將士,心里都裝著同一個念頭,要讓西南盡快恢復(fù)往日平靜,要令瘟疫不再、令戰(zhàn)火永熄。
靈星兒與清月抵達玉麗城時,大批火藥也正好運到,整座城都戒備森嚴(yán),被肅穆氣氛所籠罩著。季燕然與幾名副將商議完攻打地宮一事,回來已過日暮,云倚風(fēng)正坐在窗邊,心神不寧地看著外頭的漫天夕陽。
“清月與星兒去休息了”季燕然握住他的手,卻一愣,“怎么這么多冷汗”
“盡快開戰(zhàn)吧,”云倚風(fēng)與他對視,難得心神不寧,“我們得盡快救江大哥出來。”
地宮里,江凌飛覺得自己像是睡了很久。
夢境綿延不絕,最后停在了一片苦寒孤寂的風(fēng)霜雪原中,被明晃晃的光晃醒了。
謝含煙正站在床邊“你醒了。”
江凌飛扭頭與她對視,想坐起來,卻發(fā)覺手腳皆被短鏈纏縛住,動彈不得分毫。
“你又想做什么”他疲憊不堪,聲音沙啞地問。
“你也別怪為娘。”謝含煙坐在他身旁,用手巾細細撫去他額上細汗,“這么多年,我心中所想的,唯有替夫君報仇這一件事,也顧不上其他人了,現(xiàn)在想想,著實虧欠你太多。”
“母親,你收手吧。”江凌飛懇求,“放過天下,也放過自己。”
謝含煙卻問“你想替父親報仇嗎”
“我想,但黑沙城一戰(zhàn)的真相,母親與我皆不知曉。”江凌飛強撐著坐起半寸,“況且就算先帝當(dāng)真陷害父親,那又與百姓有何關(guān)系,僅因為他們隨著時間流逝,逐漸忘記了父親,就全部都要死嗎”
“同樣的對話,我們已經(jīng)說過太多次了。”謝含煙從侍女手中接過瓷盅,淡淡道,“你既視季燕然為知己,那這里有一樣?xùn)|西,原是鬼刺準(zhǔn)備送給他的大禮,便由你受了吧。”
硬甲爬動的聲音自罐中傳來,江凌飛瞳孔緊縮“母親”
“雷三被俘,野馬部族的軍隊死傷無數(shù),元氣大傷。”謝含煙慢慢道,“最后一戰(zhàn),怕是馬上就會來了。”
江凌飛看著銀鑷上那不斷扭動的赤蟲,意識到了什么,狠下心來將牙關(guān)上下一錯,卻被謝含煙一掌捏開,細細一絲鮮血自嘴角溢出,她恨得幾乎咬碎銀牙“父仇未報,你身為玄翼軍的后人,竟想尋死”
“你休想給我下蠱”江凌飛狠狠道。
“我若不下蠱,你會愿意去殺了季燕然嗎”謝含煙湊近他,“你不愿意,所以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
“瘋了。”江凌飛粗喘著,“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那你便隨我一起瘋吧。”謝含煙看著他,情緒又重新平復(fù)下來,方才的躁怒消失無蹤,眼底甚至浮現(xiàn)出了詭異的平和與笑意,如在荒漠中艱難跋涉的孤苦旅人,終于能有機會坐下歇歇腳,她將那赤蟲放入江凌飛發(fā)間,輕輕道,“事成之后,我們便一起去見我的夫君,你的父親,還有玄翼軍數(shù)萬將士,他們都在等著我們。”
江凌飛嘶吼出聲,雙手奮力一扯,卻未能掙脫禁錮,只將細細鎖鏈勒進皮肉,留下一床新鮮血痕。
赤紅色的硬蟲漸漸消失了,而他的掙扎也逐漸減弱,直到陷入新的昏睡。
鬼刺站在門口,贊許“謝夫人真好手段。”
謝含煙并未抬頭“他多久能醒”
“一天一夜之后。”鬼刺道,“蠱蟲入腦,等江少俠醒來之后,便再也不會想起什么蕭王與老太妃,只會乖乖聽從夫人一人差遣。”
謝含煙應(yīng)了一聲,替江凌飛將腕間傷處細細包扎好。
“不爭氣啊”
大殿內(nèi),玉英一支一支點燃蠟燭,道“姐姐已經(jīng)將那條赤蟲,拿去煉制江凌飛了。”
“可惜了。”鷓鴣搖頭,“若能換成季燕然,或是干脆放進皇帝腦子里,那么就算你我想坐上王城龍椅,也不算難事。”
玉英皺眉“這坐龍椅的話,休要讓姐姐聽見”
“聽到又如何,反正都是要殺了皇帝。”鷓鴣靠坐在椅上,單手摸著下巴,“只是現(xiàn)在雷三潰敗,下一仗對我們而言,便有些難打了。”
“都說前段時間,季燕然雖臥病在床,卻依舊能決勝于千里之外,僅靠兩封書信,便教周炯帶兵攻破了滇花城。”玉英道,“首領(lǐng)信嗎”
“吹牛罷了。”鷓鴣不屑,“我才不信。”
玉英吹熄火折,提醒“但他畢竟是大梁兵馬統(tǒng)帥,若說一點真本事都沒有,也不可能,你我切不可大意輕敵。”
“若江凌飛能殺了他,也不算浪費赤蟲。”鷓鴣道,“江家三少,傳聞中的江湖第一,堪當(dāng)盟主大任之人,這回可千萬莫要讓你我失望啊。”
數(shù)百根蠟燭惶惶跳動,照著四周數(shù)百紗筐。
黑壓壓的毒蟲正在瘋狂爬動,聲響如沙沙暴雨落。
腥臭的,令人聞之作嘔的丑陋夜晚。
而在數(shù)十里外的山道上,一隊人馬正護著一輛馬車,煙塵滾滾地前進著。
天已經(jīng)快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