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食被炸飛大半,我方才檢查過,總共只剩了不到半月的口糧。”季燕然道,“玉嬸中毒未愈,最近會在飄飄閣中休息,大家將糧食按份領(lǐng)回住處,以后各自做飯吧。”
地蜈蚣深知自己純屬中途摸上山的累贅,此時還能獲一份吃食,自然不會有意見,不過到底還是不愿與暮成雪同住,于是主動請纓道“金少俠眼睛既還盲著,兩位又要忙著照顧玉嬸,不如讓我搬去觀月閣如何”
“不必了。”屋簾被人掀開,金煥從外頭走了進來,一臉疲倦病態(tài)道,“我的眼睛能看見了。”
“啊”地蜈蚣聞言哭喪了臉,卻又覺得這似乎該算好事,便擠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虛偽笑容來,干巴巴道,“好了啊”
金煥并未理他,而是對季燕然道“我想看看柳纖纖的尸首。”
“停在后院柴棚里。”季燕然道,“被金兄一掌震碎了心脈,吐得滿身污血穢物,看她作甚。”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金煥狠道,“我即便不能將她活著千刀萬剮,死后也要挫骨揚灰”
地蜈蚣正想著要同金煥攀關(guān)系,好讓對方松口接納自己,此時便自告奮勇,帶著他去了后院柴棚。兩人這一走就是半個時辰,再回來時,地蜈蚣臉色有些發(fā)白,瞅了個沒人的空檔小聲對云倚風(fēng)說,那金家少爺為了替父報仇,提著鞭子將柳纖纖的尸首抽了個血肉模糊,看著實在嚇人。
云倚風(fēng)問“還想搬去觀月閣嗎”
地蜈蚣蔫頭蔫腦道“罷了,罷了,那暮成雪就算是殺手,可他沒收銀子,應(yīng)該也不會要我的命,還是繼續(xù)在西暖閣住著吧。”
夜幕很快就再次降臨。
云倚風(fēng)站在灶臺邊,仔細研究了一下那些米面與白菜,砧板上擺了塊豬肉,被菜刀剁得大小不一。
季燕然感嘆“門主這切肉的手法,倒讓我想起了當(dāng)年宮里頭的”
云倚風(fēng)抬眼看他“御廚”
季燕然如實道“一樁碎尸案。”
一把菜刀閃著寒光迎面飛來。
蕭王殿下閃身躲過,忍笑道“若不會做飯,還是別勉強了。”
云倚風(fēng)求之不得,抬腿就往外走“那王爺慢慢做,我去前廳喝杯茶。”
“喂”季燕然叫住他,“我也不會。”
云倚風(fēng)“”
季燕然與他大眼瞪小眼。
山上糧食不多,沒有本錢揮霍浪費。
片刻之后,兩人捧著紙筆,恭恭敬敬站在臥房門口。
“嬸嬸,面怎么和”
做飯這種事,比起考狀元來也簡單不了太多。兩人對著菜譜認(rèn)真研究了半天油溫與調(diào)料,最后總算湊活出一鍋米飯一盆湯,寡淡無味,半分油星也不見,玉嬸坐在桌邊道“明日還是我來煮飯吧。”
“不好吃嗎”云倚風(fēng)喝了口湯,味道還成。
玉嬸拍拍他的手,細聲道“不是不好吃,不過這些粗活,本就應(yīng)該由我來做,怎么好讓公子下廚。”她想要說得盡量輕松些,臉上卻又難掩愁容,整個人都蠟黃泛灰,看著有些死氣沉沉。云倚風(fēng)懂她的心情,耐心勸道“別再想柳姑娘的事情了。”
“她怎么會是兇手呢”玉嬸實在想不明白,“平白無故的,她殺人做什么”
“總會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嬸嬸先別急著哭。”云倚風(fēng)岔開話題,“我難得煮一回飯,就算難吃,也給點面子。”
玉嬸答應(yīng)一聲,抬起衣袖擦了擦眼淚,又告訴他在自己先前的臥房里,還有些腌漬醬菜與松仁糖,好茶葉也藏著幾兩。
“嬸嬸這可是把家底子都給我了。”云倚風(fēng)笑笑,又對季燕然道,“荒山雪頂?shù)模允持靛X得很,得趕緊搜羅過來,我吃完飯就同嬸嬸去取。”
蕭王殿下很有覺悟“外頭風(fēng)雪正盛,天又黑,我陪你。”
玉嬸再度稱贊“季少俠當(dāng)真會體貼人。”
“我知道,嬸嬸上回就說過了,誰嫁他,誰有福。”云倚風(fēng)將碗筷遞過去,“來,吃飯。”
季燕然摸摸下巴,深以為然。
誰若能嫁我,是挺有福。
草草吃完飯后,三人一道去了流星閣,云倚風(fēng)幫著玉嬸收拾完東西,出門卻不見季燕然,也不知跑去了何處,只有一盞燈籠斜插在石縫里。
玉嬸擔(dān)心道“這天黑地滑的,宅子里又不太平,別是出什么事了吧”
云倚風(fēng)還沒說話,對面就匆匆走過來一個人,是提著燈的金煥。
“金兄。”云倚風(fēng)叫住他,“這是要去哪里”
“云門主。”金煥嘆氣,“我心中煩悶,所以又去看了父親。”
金滿林被葬在花園假山下,棺木是用門板湊合釘成,連香燭紙錢都沒有一份,金煥身為獨子,苦悶愧疚也是人之常情。云倚風(fēng)正在寬慰,就見季燕然也從另一頭走了過來,手里拎著一壇酒,是剛從廚房里取來的。
“嬸嬸你看。”云倚風(fēng)揣起手,用胳膊肘搗了搗,“你我白擔(dān)心一場,原來是去尋酒了,現(xiàn)在還覺得他這人可靠體貼嗎”
“是你說的,風(fēng)雪之中糧食珍貴,酒自然也珍貴。”季燕然一笑,又道,“金兄也來一壇”
金煥連連擺手“兇手雖已死,卻也不是什么安穩(wěn)世道,保不準(zhǔn)還會有新的亂子,我們還是早些回去歇著吧。”
他情緒頹廢,離開時背影都在打擺。季燕然把酒壇子遞給云倚風(fēng),另一只手拿過燈籠,扶著玉嬸也回了住處。
飄飄閣內(nèi)一共只有兩間客房,玉嬸占了一間,剩下的兩人分另一間。
云倚風(fēng)將酒壇隨手放在桌上,站在他臥房門口打量一番,誠心建議“王爺在地上多鋪幾床厚褥子,晚上睡起來就不冷了。”
季燕然自然不會搶這張床,不過此時見他一臉理直氣壯,心里卻也好笑,于是提醒“這好像是我的房間”
“看王爺這般高大威猛,身強體健,想必打仗時沙坑雪窩都鉆過,應(yīng)當(dāng)早就習(xí)慣了。”云倚風(fēng)拍拍他的結(jié)實胸口,淡定道,“而我就不一樣了,身嬌體貴,從沒吃過半分苦,哪里能睡在地上。”
他態(tài)度真誠,眼神又無辜,說起話來不像搶床惡霸,倒像是正在許給對方一個天大的好處。一身白衣纖塵不染,人也纖塵不染,在燭火籠罩下越發(fā)如盈盈一捧細雪不用再背誦“我有病,我中毒,多謝王爺血靈芝”,王爺便已經(jīng)主動退讓,舉手道“我替門主鋪床。”
“這怎么好意思。”云倚風(fēng)虛偽客套,將被褥一股腦塞過去,“多謝。”
蕭王殿下的床很軟,也很好聞,不似一般富貴公子用的厚重沉香,反而有一絲清冽悠遠,像西北長天的星空,在夜風(fēng)吹拂下閃爍明滅,再于清晨時分,降下一場霧蒙蒙的微涼白霜。
云倚風(fēng)挺喜歡這香氣,放松地躺在錦被中,和他聊著聊著,不自覺就合起雙眼,沉沉睡了過去。
季燕然替他放下床帳,困意全無,盤腿坐在地上想了一整夜往后的部署。
翌日清晨,西暖閣。
地蜈蚣做好飯,敲了半天臥房門也沒人開,又不敢得罪那冷血祖宗,便小心地將飯菜蓋好用爐火煨著,自己一路逃去飄飄閣透氣。
“云門主,季少俠”他粗俗慣了,又知這二人好說話,因此大咧咧就闖了進去,只是腳還沒落地,脖頸上就被人架了一把寒冷長劍。
地蜈蚣魂飛魄散“云云門主”
“你來做什么”云倚風(fēng)冷冷看著他。
地蜈蚣被他問得一頭霧水,不做什么,我還不能來串門了先前也沒說過啊。他小心翼翼地往后縮了縮,好離那奪命飛鸞遠一些,哭喪著臉道“我就過來坐一坐,再討杯水喝,難不成又出事了”
云倚風(fēng)眉峰如刀,通紅眼底結(jié)著重重寒霜,許久之后,方才咬牙道“玉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