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成雪”云倚風(fēng)放下茶盞,“他要殺你殺我,倒也能想通,可為何要殺一個小廝”
金煥反問“那你、我、祁兄、岳兄,再加上季少俠與柳姑娘,這些人又為何要對一個小廝下手”
云倚風(fēng)像是被他問住,思索片刻后才道“這么一說,似乎也有些道理。不過若真是暮成雪干的,那我們下一步要做什么找上門算賬,讓他血債血償”
“咳咳”季燕然趕緊道,“我聽說那殺手窮兇極惡,你們?nèi)魶]有十成勝算,千萬別貿(mào)然行動,就算真貿(mào)然了,也千萬別拉上我。畢竟大家都年輕,還指著多過幾年紙醉金迷的逍遙日子。”
“季少俠不必擔(dān)憂,倒不會現(xiàn)在就去。”金煥撫慰,“但就如云門主所言,往后多加注意總是要的,總之在離開縹緲峰之前,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不能再出事了。”
他這話說得誠懇,可再誠懇也只能是一句輕飄飄的關(guān)懷,分量比如落入池塘的柳葉還不如。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若說上回的驚天爆炸是一個不能輕易離開縹緲峰的警告,那么這回祁家小廝的慘死,便是幕后操控者發(fā)出的另一個訊號,更殘酷的,更令人膽寒的因為它代表著即便你好好待在賞雪閣中,也一樣隨時都會惹來殺身之禍。
柳纖纖坐立難安,最后還是忍不住問“他會殺了我們所有人嗎”
話音剛落,祁冉手中的茶盞就跌落在地,清脆的碎裂聲加上窗外沉沉黑云,驚悚之外更添驚悚,連云倚風(fēng)的手指也跟著微微一顫。
季燕然余光瞥見,叫來玉嬸替他換了杯微燙的安神茶。
金煥道“這事情詭異,難保后頭還藏著什么秘密。白梅閣里剛鬧出事,祁兄若信得過我,不如搬來觀月閣同住吧。”
“多年故交,我自然信得過金兄。”祁冉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趕忙道,“好,那我下午就收拾東西搬過來。”
柳纖纖卻一撇嘴,抱怨道“多年故交又如何,那岳名威還是幾位的叔叔伯伯,不照樣將我們騙來這雪山之巔,莫名其妙殺了一個又一個。”
岳之華“”
或許是因為心里焦躁,柳纖纖的聲調(diào)不自覺尖銳,頗有幾分泄憤的意思。金煥自然不會理她這胡攪蠻纏,只道“我既邀祁兄住進觀月閣,就一定會拼死護他周全,現(xiàn)如今風(fēng)聲鶴唳,姑娘當(dāng)然可以懷疑在下,祁兄卻也可以相信在下,在真相未解之前,一切都只能隨心。”
云倚風(fēng)點頭“我也贊同金兄的話,生死有命,一切隨心。”
“怎么就生死有命了,我才不要死在這雪山上”柳纖纖拿起桌上佩劍,“既然解來解去都是一團亂麻,那我不同你們聊了,聽得人生氣。”
她說完這話,一甩發(fā)辮便跑了出去,掀開門簾時,力氣大得幾乎將整個門框扯下來。
冷風(fēng)呼呼往里灌,云倚風(fēng)嘆氣“這脾氣,將來怕是要嫁不出去。”
季燕然拍拍他的肩膀。
這種事,你就別操心了。
當(dāng)天下午,金煥就同祁冉一起,把所有行李都搬去了觀月閣。
一把大鎖“咣當(dāng)”掛上白梅閣的大門,柳纖纖還特意尋了幾根紅繩,將鎖頭纏了又纏,說是先前行走江湖時跟大師學(xué)過,這樣就能把所有災(zāi)禍與不詳都鎖在院中,讓挖心厲鬼無路可出。幾個大男人自然不信這神婆說辭,卻也沒誰出言譏諷,反而還陪著聊了兩句,畢竟局勢詭譎,當(dāng)務(wù)之急便是要穩(wěn)住人心。
小廝被葬在了柴夫身邊。此時天色已暗,云倚風(fēng)手中拎著一盞燈,站在破舊柴棚下,露出袖籠的手指白凈細瘦,在寒涼空氣中,越發(fā)像是被凍到透明的玉雕。小雪紛揚,偶有一兩片冰晶掛在他的長長眼睫上,停著一動不動,讓視線與世界也朦朧起來。
季燕然問“在想什么”
“沒什么。”云倚風(fēng)回神,“只是覺得短短幾日,這賞雪閣里就多了兩具尸體,往后還不知道要生出何等事端,人心惶惶。”
“我方才檢查過了,祁家小廝的腿上與手上有不少凍瘡,他那日死命捂著褲腿,應(yīng)當(dāng)也是為了遮掩這個。”季燕然道,“但看他平日里的吃穿用度,不像是會干粗活,頂多伺候少爺日常起居,沒道理落下這些瘡疤。”
云倚風(fēng)猜測“你的意思,祁冉虐待他,或者干脆說是祁冉殺了他動機呢”
“至少他們二人之間,肯定有一個藏著秘密。”季燕然從他手中接過燈籠“走吧,天氣太冷,先回飄飄閣。”
這一路寂靜,風(fēng)吹雪亂。園中花草早已凋零,水池亦結(jié)了厚冰,再不見夏日里的蓮葉田田、搖曳錦鯉。一切都是死氣沉沉的,偌大個院子,竟沒有半寸地界能尋出一絲生機。云倚風(fēng)心想,哪怕以后食物充足、哪怕再也沒有暗殺與枉死,單在這灰敗之地日復(fù)一日地住下去,只怕也會壓抑窒息,瘋瘋傻傻。
季燕然扶住他的胳膊“小心臺階。”
“其實拋開小廝不談,還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想明白。”云倚風(fēng)看著他,“幕后那人究竟想要王爺?shù)氖裁床灰蔷褪且幕蚴且献饕獤|西”
季燕然道“若我說,我也不知道呢”
云倚風(fēng)卻不信“一無所知,不像傳聞中的蕭王。”
季燕然笑笑“蕭王也不是一出生就能事事皆知、窺盡人心,這回我是當(dāng)真不知道,所以才要等。”
“說了半天,原是我命不好。”云倚風(fēng)把手縮進大氅,“沒趕上王爺洞察世事運籌帷幄的好時候,卻跟著一猛子扎進了渾水旋渦里。”
“誰說你命不好。”季燕然耐心誘哄,“你想想,西北不知有多少妙齡少女,現(xiàn)在正艷羨門主,能與本王同吃同住同生共死。這命格,可謂再好不過了。”
云倚風(fēng)聽得胸口一悶,暗道你還是閉嘴為上,再多兩句,怕是我會忍不住想打人的手。
兩人穿過長廊,恰好撞見了腳步匆匆的岳之華,對方正在低著頭想事,猛然被人迎面攔住,驚得后退兩步,抬手就要拔劍。
云倚風(fēng)趕忙道“是我。”
“原來是云門主與季少俠啊。”看清眼前人后,岳之華明顯松了口氣,“嚇我一跳。”
云倚風(fēng)問“外頭又黑又冷的,岳兄是要前往何處”
“我剛從觀月閣里出來。”提及此事,岳之華又想嘆氣,“祁兄的小廝在縹緲峰上丟了命,我身為半個地主,總得去看看。”雖然這“地主”實在不尷不尬,里外不是人,但名字里既然帶“岳”,那只好硬著頭皮也要去安慰一番。
“岳兄也別太上火,所謂清者自清。”云倚風(fēng)尋了處避風(fēng)的廊凳,又問,“在上山前,岳掌門的表現(xiàn)可有異常”
“當(dāng)真沒有。”岳之華苦道,“自從轟天雷之后,我就仔仔細細想了再想,可確實并無任何異樣。叔父平時待我什么樣,那日交代事情就還是什么樣。”
云倚風(fēng)繼續(xù)問“那金家祁家,與岳家鏢局的關(guān)系如何”
“都極好。”岳之華答道。金家靠著岳家吃飯,平日里自然恭敬有加,而祁家出關(guān)做生意,也要靠著岳家鏢局押貨,這一群人都是相互依存、相互扶持的關(guān)系,實在找不出理由要彼此暗算。說完還沒等云倚風(fēng)問,又主動補了一句,祁冉與小廝亦是相處融洽,至少在自己每次見到的時候,兩人都親近得很,祁冉心腸軟,好說話,平時賞賜起來也大方。
云倚風(fēng)摸摸下巴“這樣啊”
“所以才說,這整件事簡直莫名其妙。”岳之華哭喪著臉,又不甘心道,“會不會是旁人所為,壓根與叔父無關(guān)”
“也有可能。”云倚風(fēng)道,“所以岳兄不用太過自責(zé)焦慮,還是先回玲瓏閣吧。”
“好,那二位也早點歇著。”岳之華抱拳,“告辭。”
云倚風(fēng)目送他離開,然后胳膊肘一搗“你怎么看”
季燕然提醒“你才是風(fēng)雨門門主。”所以這些江湖中事,難道不該我問你
“這三家的關(guān)系,的確是這樣沒錯。”云倚風(fēng)瞥他一眼,“既相互依賴,就沒必要相互殘殺,所以無論這回死的是誰,最后的目的八成都是王爺你。”
還有被血靈芝哄來東北、無辜的我。
季燕然摸摸他的頭發(fā),厚顏無恥道“走,回去,玉嬸說有雞湯喝。”
另一頭,岳之華獨自待在玲瓏閣,卻始終靜不下心,只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昨晚在用鋼爪殺掉小廝之后,他沉浸在輕而易舉就能掌控別人生命的快感里,久久無法自拔,只覺得連手心鮮血都分外溫暖甘美,原以為很快就會等來下一個任務(wù),誰知桌上卻并沒有出現(xiàn)約定好的指示紙條,而且也沒有人來解釋,山道上的轟天雷究竟是誰所為,難不成真是叔父在暗中搞鬼那他與主子有關(guān)系嗎若有關(guān),為何不提前告知,這樣做事豈非更方便,可若無關(guān),為何這次又偏偏是送自己上山
樁樁往事像打開閘門的洪水,將腦仁子沖得亂七八糟、絞痛陣陣,心里也更加煩躁起來。他猛然推開窗戶,原想呼吸一口冰涼的空氣,卻冷不丁撞上了一雙黑洞洞的瞳仁。
“怎么會是你”他驚愕地看著對方。
來人裹著黑紅相間的詭異斗篷,帽子將臉遮掉大半,嗓音沙啞如皴裂大地。
“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