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被互聯(lián)網(wǎng)一時的熱度迷了眼,這種火大概率是虛火,互聯(lián)網(wǎng)的熱度最長也不過一個星期。再說已經(jīng)有同類節(jié)目采訪了。等咱們的節(jié)目播出的時候,恐怕早就熄火了。”
“未必呢,小鐘老師現(xiàn)實里也挺火的,我媽天天守電視機前看她。我們這期女性專題,不可能只找娛樂圈的。而且小鐘老師還挺上鏡的,和明星坐一塊兒,也未必輸多少。像這種有顏有才的女性,她丈夫又帥又有錢還那么癡情,網(wǎng)友眼里的人生贏家指的就是這種人吧。”
見歐陽不說話,小編導繼續(xù)說道,“小鐘老師話題度還挺高的,她丈夫又是有名的企業(yè)家,符合大部分觀眾對神仙眷侶的構(gòu)想,大概是男才女貌、女才男貌的最佳版本了。”
“你看到的并不一定是事實,很有可能是人設需要。”
“不管真假,大家就是喜歡看這種人設。現(xiàn)在小鐘老師的話題度并不比女明星低。”小編導看了看歐陽清不悅的臉,不知道自己哪句話得罪了她,于是決定閉嘴。
“一個女人成不成功,衡量標準只有她自己的事業(yè),而不是她嫁了什么人。都二十一世紀了,為什么還有干得好不如嫁得好這種觀念存在?”
小編導沒想到自己被斷章取義了,心里很是委屈,“您誤會我了,小鐘老師自己干得也很好啊。”
“干得好的多了去了,三十多歲的副教授多得是,太普遍了,并沒有特別的采訪價值。前陣子n大化學院剛出了一個不到三十歲的正教授,這樣的女性才具有榜樣價值。采訪名單重新列,明早之前給我一份新的。”
小編導覺得自己十分委屈,回家跟自己男朋友抱怨,“今天我覺得領(lǐng)導好像生我的氣了。”
“不是我說你,你功課做全一點好不好?你難道不知道你領(lǐng)導和鐘汀是什么關(guān)系嗎?情敵相見,分外眼紅。要是我和你分手了,我特別成功,還找了一個特別好的女朋友。別人當著你的面夸我的現(xiàn)任,你是什么心情?”
“可是歐陽早就結(jié)婚了,按理說應該是她主動分手的啊。這種不該早就江湖兩忘了嗎?我覺得歐陽不是這么小氣的人,她心情不好一定是因為別的。”
“虧你還是做媒體的,公眾人物說得話你也信。再說就算人家主動分手還不興人家后悔嗎?”
“歐陽現(xiàn)在不也很好嗎?事業(yè)成功,也不缺人追。有什么必要后悔?”
“說你傻,你還不承認。人啊,就是犯賤,永遠覺得得不到的最好。”
“你跟我老實說,你對誰犯賤了?還有你剛才說要和我分手,你是不是認真的?”
男孩兒表面認錯,承認他就是一時嘴欠,內(nèi)心卻想女人可真是不可理喻。
鐘汀并不知道有小情侶會因為自己吵架,她開始還以為自己的“火”是節(jié)目組的炒作,后來才意識到自己真的有了大眾知名度。
往常陰盛陽衰的課堂突然多了許多男生,她選課名額只有四十個卻被教務處給安排了一個大教室。以前鐘汀總覺得教室有些空蕩,最近上課鈴聲還沒打教室就被填滿了。
置身在一群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中間,路肖維第一次覺得自己有些老了。為了掩飾自己,他在格子襯衣外面套了件黑色棉襖,鴨舌帽壓著眉眼,是那種最常見的理工男打扮。
路肖維坐在最后一排,他旁邊坐著一個男生,整堂課上,那個男生的筆一直在動,他并沒有記筆記,而是在畫鐘汀的肖像畫。
他打量了一下那個男生,頂多二十歲的樣子。
他不禁回憶起了以前,他也坐在這間教室,鐘汀坐在第三排,他也不記筆記,低頭畫鐘汀的后腦勺和馬尾辮。
下了課,路肖維率先出了教室門,他在車里等她。
等鐘汀系上安全帶,他一手扣住她的后腦勺,便去親她,他手上的戒指十分硌得她頭疼。
鐘汀被他吻得喘不過氣來,等他終于放開她后,她去理自己的頭發(fā),“被人看見了怎么辦?”
“看見就看見,那又怎樣?”
“你打扮成這個樣子,別人還以為我出軌了呢。”
(二)
鐘路路十七歲時,為了照顧母親的自尊心,和鐘汀下棋,時不時地要輸兩盤。路肖維看在眼里,心想這兒子倒是比自己當年懂事。
路肖維和兒子下棋卻完全是兩碼事兒,兩個人表面云淡風輕,心里卻都波濤洶涌,都憋著要贏的心,誰也不肯讓誰一步,遇著鐘汀在旁邊看著,兩人更是錙銖必較。
鐘路路下國際象棋最開始是鐘汀交給他的,鐘汀采取了當年對付路肖維的策略,一開始先輸,以激發(fā)兒子的興趣,但兒子沒贏幾盤就不想再玩了。路肖維一眼就開穿了兒子的心理,這孩子你要讓他感興趣,得先贏他,讓他多輸幾次,他的斗志就上來了。
果不其然,鐘路路在父親面前完敗幾次后,便鎮(zhèn)日鉆研起國際象棋來,誓要找回場子。
鐘路路的愛好一直處于變化之中,今天學拉小提琴,剛有個樣子,便喜歡上了二胡,等到能拉上幾首曲子了,便又愛上了樂器八角鼓,跟老藝人學唱幾乎已失傳的單弦牌子曲。他很容易喜歡上一件東西,但等好奇心過后,那興趣很快就消失了。
鐘汀擔心自己兒子這沒定性的毛病出現(xiàn)在情場上,那便是一個潛在的浪子預備役了,他長了一個好皮囊,自然會傷害無數(shù)芳心。在鐘汀的鞭策下,從兒子十四歲起,路肖維就開始對兒子進行階段性的生理和情感教育,以免兒子走上不歸路。
不過鐘路路的朋友大都是男孩子,除了許風陵,鐘汀沒見過他和哪個女孩子在一起。每年鐘路路過生日,許風陵都要帶上她烤的小蛋糕來他家給路路慶祝。
鐘教授年過八十,身體依然健朗,每天和老路下棋斗嘴,斗嘴內(nèi)容之一就是許家那胖姑娘到底和自家孫輩合不合緣。老路說別老胖丫頭胖丫頭的,人家現(xiàn)在早就不胖了。
老鐘曾自認委婉實際上非常露骨地問過自家外孫和許風陵是不是談戀愛了。
鐘路路回答得十分果斷,“您不要多想,我們是非常純潔的革命友誼。”
馮錚出國之后,許風陵本以為鐘路路就是她一個人的了,可事實證明并非如此。
鐘路路十七歲那年,許風陵告訴他,她喜歡上了一個人,而那個人并不喜歡她,“鐘路路,你有什么辦法讓他喜歡上我?”
“人生苦短,咱們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浪費時間。”鐘路路看了許風陵一眼,從書包里取出一個鐵盒子,“我媽烤的小餅干,你最喜歡的那種口味。明天還要不要去地鐵拉琴?”
許風陵吃了一口小餅干,確實是自己最喜歡的,于是說了聲好。
周末地鐵里,一個戴著墨鏡口罩的少年坐在報紙上拉二胡,旁邊坐著一個女孩兒,坐那兒拉小提琴。鐘路路屁股底下只墊了兩張報紙,他給許風陵墊了四張。開始的時候,二胡的曲子十分哀怨,小提琴卻很是歡快;后來顛倒了個,兩種聲音交錯混雜,有時聽得人頭痛,可兩個人當事人就坐在那兒自己拉自己的,也不交流。圍觀群眾問他倆是不是一起的,沒有一個人回答,接著,兩把琴的曲子都變得十分憂傷。
旁邊放著一個碩大的二維碼,偶爾有路過的人去掃。
到了下午,鐘路路用賺來的錢和許風陵一起去包子鋪吃三丁包子。鐘路路正是長身體的年紀,一人喝了兩大碗小米粥。
“我媽要是知道我來地鐵拉琴賺錢,得打死我。”
“咱倆戴著口罩,每次去的地鐵口都不一樣,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再說這不是課外時間嗎?又沒耽誤別的。你那兒要真有問題,就找我。”
許風陵看了鐘路路一眼,“我媽要把我趕出來,你真能接收我?”
“你媽要把你趕出來,我立馬認你當我親姐姐。”
“你不要老強調(diào)我比你大半天,真挺沒意思的。”
“我要說你是我妹妹,那我不是占你便宜嗎?”
“別姐姐妹妹的,你以為你是賈寶玉啊?”
下一個周末,兩人又去了新的地鐵口。這次鐘路路帶了個折疊椅,他讓許風陵坐椅子上拉二胡,這次換成了他坐在報紙上拉小提琴。旁邊依然放著一個二維碼,很是碩大。
鐘路路在那兒旁若無人地拉琴,沒想到在地鐵里看到了自己的母親。鐘汀在他倆面前停留了一陣子,然后在二維碼上掃了一下,什么都沒說,就過去了。
后來鐘路路厭倦了拉琴,靠著僅有的那點兒命理知識開始給人算命。周末,他和許風陵在天橋擺了個攤兒,上面立了個牌子,寫著每卦五元,由于貨幣通脹,如今的五元只相當于二十年前的五毛錢。兩個人十分的沒節(jié)操,只揀人家愛聽的說,毫無原則地對卦主進行吹捧,娛樂別人,快樂自己,鐘路路對此看得很開,“大家都挺不容易的,就別說晦氣話給人添堵了。凡是找人算命的,也不是真想算,無非就是想聽點兒好話。”
兩人分工明確,鐘路路負責看手相,許風陵負責測字。對這分工,鐘路路有著很切實的考慮,“你一個女孩子老摸別人的手不合適。”
“那你遇上女孩兒的手,也別老摸。”
“你心眼兒可太骯臟了,我是那人嗎?”
“那上次有一長得挺漂亮的女的,你拿著她的手看了半天。”
“那是她手相特殊,得仔細看。”
“行了吧,說得你真會看似的。你要真會看,就給我看一看,看看我的姻緣怎么樣?”
“你格局太小了,怎么一天到晚老想那點兒事兒,可真沒勁。”
“人來了。”許風陵小聲說道,于是兩人繼續(xù)正襟危坐起來。許風陵給他倆化了中年妝,看著比實際年齡大了十多歲。
鐘路路萬萬沒想到會在這里又看到自己母親,他極力調(diào)整了自己的聲音,試圖蒼老一些,“您想要看什么?”
“我想看看我兒子的姻緣。”
“恕我直言,看您的面相,您兒子的年齡不大吧,兒孫自有兒孫福,現(xiàn)在沒有必要算這個。”
鐘汀從口袋里搜出一個五塊的硬幣放到碗里,“我就想算這個。我不信手相這種東西,我要測字。”
鐘汀寫了個一字。
許風陵在那兒信口開河,“一就是從一而終,這代表您兒子和他未來的伴侶認識得極早,可能剛出生就認識了……”
“行了,別說了,我媽早認出咱倆來了。媽,您這么涮著我倆玩兒有意思嗎?”
“你倆怎么不彈琴改算命了?前些天在西街上給人畫肖像畫,一張只要五塊的,是不是也是你倆?”
“您跟蹤我?”
“我真沒這閑功夫,你倆老往人流大的地方走,要想不發(fā)現(xiàn)都難。”鐘汀看了眼自己的表,“行了,我就是給你提個醒兒。你倆繼續(xù)吧,我有事兒,得先走了。”
鐘汀把這事兒告訴路肖維,讓他和自己兒子談談心。
“你做的這些事兒,你確定許同學和你一樣喜歡嗎?”
“她要是不喜歡,她干嘛跟我去?”
路肖維覺得和兒子談這事兒有些尷尬,但他遲疑了一下還是直說了,“兒子,人家可能只是喜歡你。”
不久之后,許風陵也暴露了。
倒不是她母親多么火眼金睛,而是她和鐘路路兩人在地鐵彈琴時被人拍了視頻,視頻火速流竄到網(wǎng)上,有細心的網(wǎng)友看到這倆人,很快與給人畫肖像畫、街角賣、地攤算命的那兩個人聯(lián)系了起來。
網(wǎng)友們覺得這倆人業(yè)務實在太豐富了,價格也實在太低廉了,一天賺的錢加一塊也未必買得起一個煎餅果子。他倆經(jīng)過化妝以及各種喬裝打扮后,很少有人能一眼認出他倆的真面目。
許風陵的母親指著網(wǎng)上的照片說,“你爸找了音樂學院的副院長教你練琴你不愿意,你說你不喜歡拉提琴;家庭聚會讓你拉琴你也不愿意,說像賣藝的;敢情您在地鐵拉琴放一二維碼不叫賣藝,叫向普羅大眾展示藝術(shù)美是嗎?你不是跟我說你周末去圖書館嗎?”
許風陵眨著無辜的大眼睛,“您說得對。”
許風陵的母親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鐘路路他爸這么有錢,他再怎么著也有人給他托底。咱家就一普通中產(chǎn),沒有資格這么隨心所欲。把前途綁在男人身上,是最失智的行為。我只問你,你做的這些,什么去地鐵口彈琴,擺攤給人算命,是你自己喜歡做還是你為了配合鐘路路喜歡才做?”
“我自己喜歡。”她開始并不是很喜歡,不過到了后來,卻覺得很有意思。
“你就嘴硬吧。你媽又不是沒年輕過,像鐘路路這種長得漂亮又會玩兒的男孩子,女孩兒喜歡上不稀奇,但喜歡喜歡也就罷了,千萬不要拿著自己的前途去迎合人家。你捧著一片真心,他未必稀罕。”
許風陵用了好幾天才完全領(lǐng)會到母親的意思。
下次鐘路路對她進行邀約的時候,許風陵很干脆地拒絕了,“我不想去了,你找別人吧。”
“你是身體不舒服,還是你媽不讓你來?要是你身體不舒服的話,我明天來看你。”
“我不想去了,你以后找別人吧。”
“請問,我除了你還能找誰?”
“有的是女孩子等著你邀請她們呢。”
“你可真沒勁,有誰比咱倆默契?來吧,我會給你帶你最喜歡吃的小餅干。如果你不想去街頭畫畫的話,我可以帶你去放風箏,我家旁邊公園的桃花開了,你要不要來看?我最近在學做陶器,你來的話,咱倆可以一起做。”鐘路路覺得女孩子真是麻煩,心路九曲十八彎的,全靠猜,他也不知道自己猜得對不對。
許風陵想了想說道,“我想吃你做的了,我要吃蘋果味的。”
“行行行,趕快來吧。”
“好,那你以后有事兒還得找我,不要找別人。”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