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凈身體,換上干凈的衣裳,發(fā)間抹上香油,發(fā)絲整齊地束在腦后,精致的發(fā)環(huán)環(huán)在額間,丁平靜地坐在祭臺上,目光無神地望著臺下跪坐祈禱著的村民們。
他一時想不起自己為什么會端坐在祭臺上,被當做活祭品獻祭給神明。
他明明已經(jīng)逃走了的……
可是逃到最后依舊被抓回來,被選為活祭品的人是不能夠拒絕的。
在這愚昧落后、物資匱乏的時代,生命就如荒野中的石塊,連存在都顯得毫無意義。
是他錯了,不該借著酒勁兒做出逃離的選擇。
目光移向祭臺前方,黑發(fā)的女孩被埋在土里,脖子以下被嚴嚴實實的掩埋,只有頭部還露在干涸的田地上,丁覺得指尖發(fā)冷,他咬住下唇,努力保持著冷靜。
貝莉兒……
是了,他和貝莉兒一起逃離村子,躲進森林,卻沒想到他們一直被村民們跟蹤,森林反而成了村民們跟蹤他們的掩護者,貝莉兒被箭矢射中,被意外抓住尾巴失去反抗能力,他和貝莉兒都被帶回了村子,貝莉兒被當成妖怪斬斷了尾巴,他們將她活埋在田地里獻給土地神,而他作為活祭品獻給雨神。
跪在村民前方的村長虔誠地朝他所坐的祭臺拜祭,丁聽見他說:“丁,別怨恨我們。”
“沒關系,在這個時代也只有這種方法能讓人圖個安生……”丁雙手緊緊合十,做出祈禱的姿態(tài),他竭力保持平靜,不讓自己的聲音出現(xiàn)一絲顫抖,“我不怨恨你們?nèi)魏稳恕!?
他現(xiàn)在應該怨恨的是他自己才對,貝莉兒本來可以活下去的。
是他的選擇連累了她。
但是被他連累了的姑娘,憑什么被那樣殘忍的對待?
丁睥睨著祭臺下的村民們,目光陡然陰鷙仿佛淬了毒:“但是如果真有彼世存在,我一定會讓村子里的人死后都遭報應!”
他要折磨他們,要他們承受比他所遭遇的重上千倍百倍的痛苦。
絕不原諒!
許是怨恨太過強烈,祭祀結束的當晚,無數(shù)鬼火在他身體周圍聚集,鬼火融進他死去的身軀,切斷的意識再次被連接,他從混沌的死亡中蘇醒,以鬼的姿態(tài)獲得新生。
他跳下祭臺,沉默地走到被埋在地里的小姑娘身邊,彼時恣意強大的姑娘安靜地閉著眼睛,睡得毫無聲息。
她應該已經(jīng)死了。
她胸口中了一箭,頭頂還被幾十斤重的石頭砸了好幾下,被埋在地里一整天也沒見她醒來,就算是妖怪,應該也……
丁抱著膝蓋坐在小姑娘的腦袋邊,他覺得自己應該馬上離開,可是胸口悶得厲害,眼睛又酸又澀,他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做不到丟下這個姑娘離開。
還是把她挖出來帶走吧,要埋也要埋得離這個村子遠一點。
然后立個墓碑,他自己應該也需要一個。
“雖然我們沒機會長大結婚,但是死后還是能夠合葬的。”丁俯低身子,伸手捧起小姑娘的臉頰,擦干凈她臉上的泥土,取來祭臺上的坐墊給她枕著,安置好小姑娘的頭,他動手開始挖土,小姑娘個子矮,最多一米高,他應該用不了多久就能把她挖出來。
丁捋起袖子刨了一把土,山風吹過,手心的塵土吹了他滿臉,他瞇起眼睛,擦了把臉,繼續(xù)動工。
干涸的泥土如沙子般一挖就散,但是徒手挖坑的丁還是挖了大半夜才挖到小姑娘腰部的位置,手指挖得破了皮,他沖著指尖呼呼吹氣,他似乎累得狠了,隱約間聽見耳邊傳來小姑娘的低喃。
“餓……”
丁:“……咦?”
·
“貝莉兒,快醒醒!”
熟悉的聲音在耳畔叫喚,貝莉兒微微皺眉,一時想不起聲音的主人是誰,胸口傳來火辣辣的疼痛感,她難受地嗚咽起來。
好疼……
為什么會這么疼……
貝莉兒仿佛置身夢中,周圍是大片大片的黑暗,陰沉沉的黑暗讓她想起漫無邊際的宇宙。
沒有食物、沒有聲音、沒有光,只有她一個人長久地休眠。
她曾從夢中無數(shù)次醒來,每次滿懷希望地蘇醒,醒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依舊孤身一人,眼前是浩瀚無垠的宇宙,無數(shù)恒星在遙遠的邊境閃爍,然后她得到答案——還未找到適合她生存的星球。
所以這次,她要不要醒來呢?
貝莉兒蜷縮起幼小的身子,胸口的疼痛令她連呼吸都充滿絕望的灼燒感,這時,耳邊又響起熟悉的叫喚聲。
“貝莉兒,你還活著吧!醒醒!”
肩膀被人不停搖晃,貝莉兒只覺得胸口更疼了,肺葉仿佛一寸寸灼燒,劇烈的疼痛令貝莉兒頭皮發(fā)麻,她憤怒地睜開了眼:“別……咳……別晃了……疼!”
“貝莉兒,你醒了!”
身體被人抱住,傷口被擠壓,貝莉兒痛得直飆淚,她哆嗦著嘴唇低低出聲:“放、放開我……”
“抱歉……”聲音的主人似乎終于注意到她的情況,松開了手,將她輕輕放到地上,“我以為你死了。”
“什么死了……咳……”貝莉兒低咳了聲,長時間的昏迷與失血過多令她的視線有些許模糊,她瞇眼看著上方的人影,半晌才遲鈍地反應過來,“小丁……?”
“嗯。”
“發(fā)生……什么事了?”貝莉兒緩過勁兒來,她茫然地抬手撫過胸口疼痛的地方,一時無法理解自己為什么會受傷。
“你忘記了嗎?”丁拉開小姑娘亂按的手,“別亂碰,你中箭了,昨晚我們打算離開村子,村里有人跟著我們進入森林,他們趁你不注意朝你射箭……”
“我想起來了!”貝莉兒猛地坐起身,斷片的記憶終于回歸,她氣惱地按著因撕扯而疼痛的胸口,“有三個人!有一個人抓住了我的尾巴!”
昏迷前的記憶里,她和小丁連夜離開村子,她不喜歡在黑夜中飛行,所以他們在森林中四處徘徊尋找出路,她爬上樹梢探路時突然被箭矢射中,躲在灌木后的三個大人包圍了她,她認得他們,是村里的居民,她打傷了兩人,最后一個人卻趁她不注意,抓住了她的尾巴,她因此失去反抗之力,被她打倒的兩人趁機搬起大石頭砸她,她被砸暈了過去。
“嘶……頭也好疼。”貝莉兒摸了摸被砸的后腦勺,觸壓的鈍痛令她直抽氣,“可惡,要不是尾巴被抓住……”
“那……如果沒有尾巴……”丁神色遲疑,試探地開口道,“沒有尾巴的話……就沒有人能令你失去力量了吧……”
“是這樣沒錯啦,雖然被抓住尾巴就會失去力量,但是尾巴也會令我變得十分強大,所以還是很重要的。”貝莉兒說著,下意識地想要晃晃尾巴,企圖控制尾巴的瞬間,身體突然失去平衡,猛地向后倒去,胸口的箭傷被扯到,貝莉兒痛得大叫,丁連忙攙扶起她。
“你沒事吧,貝莉兒?”
“有事,超疼!”貝莉兒捂著胸口淚汪汪,她委屈極了,從出生開始就沒受過這么重的傷,她超強的,竟然被一群弱小的人類傷得這么重!
“知道疼就別再亂碰傷口了。”丁無奈地拉開貝莉兒捂胸的手,小姑娘的恢復力驚人,被箭射出一個窟窿的胸口沒經(jīng)過任何處理,竟然一天就自己止血結痂。
“可是不碰也疼……肚子也好餓,我們?nèi)フ尹c吃的吧。”貝莉兒揉了揉小肚子,慢慢起身,站起的瞬間身子陡然一歪,貝莉兒再次摔倒在地,她茫然地歪了歪腦袋,“好奇怪,總覺得無法保持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