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草跟譚伶對視一眼, 彼此無言。
這會兒懷敏因聽說母妃回來, 早吵嚷著讓嬤嬤抱著出來迎接, 又有拓兒巴望了一整天, 也迫不及待地跑了來。
仙草見這兩個小家伙如此親熱, 心中一暖,只得先把這件事壓下,先同拓兒跟懷敏玩鬧了一會兒才罷。
等終于安撫了兩個孩子,那邊兒江賢妃跟劉昭容雙雙到了。
仙草心知她們必然是為了此事,當下召了進殿。
行禮落座后, 江水悠果然道“娘娘才回來, 本該好生歇息不便打擾, 只是這件事事出突然, 倒是不好不讓娘娘知道。”
劉昭容也道“且這件事也非同小可, 還是早些稟知娘娘最好。”
仙草說道“我方才才回宮, 便聽譚伶說是王美人出了事,我正愕然,你們可是為了這件”
兩個人齊齊說是,仙草皺眉道“我不明白,先不是好好的我還特讓劉昭容你負責(zé)看護著,怎么就會如此”
劉昭容早站起身來,垂頭道“是臣妾失職,請娘娘恕罪。”
“先不必請罪,”仙草一擺手,問道“先說明白, 王美人到底是怎么出事的”
江水悠才說道“說起來這件事實在是其實也跟劉昭容沒什么關(guān)系。”
原來,王美人自打有孕后就喜吃酸的,只是先前因不敢張揚,所以也不得盡情。
從那日公之于眾后,自然不必再瞞著了,她又格外的喜吃酸橘,只是京城里少這種東西,先前催了幾次,好不容易才得了些,今日中午便送了過去。
王美人大喜之余,未免少了收斂,竟給一枚酸橘噎在喉嚨里,眾人救援不及。
事發(fā)之后,王美人宮中的上下奴才都給看押了起來仔細審訊。
司禮監(jiān)也派了人去查驗過了王美人尸身,果然如此不錯。
仙草聽江水悠說完,更加愕然“原來是因為這個意外身亡”
江水悠道“正是如此,所以臣妾說此事跟劉昭容沒什么關(guān)系。不過”
“不過怎么樣”
江水悠垂頭道“皇上震怒之下,便將負責(zé)看護王美人的一名太醫(yī)給處死了,又下令處決了王美人身邊的數(shù)人。”
劉昭容接口道“皇上的意思是不用再勞煩皇貴妃親自處置此事,一切就到此為止,所以臣妾跟賢妃娘娘怕您不知就里,才忙著來稟明的。”
仙草皺眉想了會兒,便道“發(fā)生這種事情,誰也料想不到的,也是王美人命蹇福薄,既然皇上已經(jīng)處置了,又有你們兩位操勞,那就罷了。”
江水悠跟劉昭容雙雙垂首“是。”
次日,譚伶離開了紫麟宮。
在乾清宮外,譚伶見到了太監(jiān)洪禮。因問起王美人的事情。
洪禮道“這件事情已經(jīng)完了,你又問起來做什么,是你自己的意思,還是皇貴妃讓你來查問的”
譚伶說道“實不相瞞,我自己想不明白,同時也是皇貴妃的意思。”
雖然江水悠跟劉昭容都稟明了,但仙草總覺著這底下疑點重重,私下跟譚伶說起來,便示意譚伶留意。
洪禮皺皺眉,說道“你既然來問了,我告訴你應(yīng)該無妨,但是只有一點,你不能讓皇貴妃知道。”
譚伶一愣。
洪禮說道“皇上不愿此事鬧出去,所以除了我跟高公公之外并沒有人再知情,你可明白”
譚伶道“我當然不會主動去說,只是皇貴妃聰敏,我覺著”
洪禮不等他說完,便肅然道“怪不得高公公說你越來越不像是皇上的人了,雖然皇上極寵皇貴妃,但你也不要忘了自己本身還是皇上的人才是,此事若皇上不開口,你絕不能透露半分。至于是否皇貴妃自己探查到,就隨她罷了。”
譚伶忙低頭。洪禮又嘆口氣道“我也是為了你好。皇上畢竟對待皇貴妃跟對待別人不同,這男女之見的事情本就復(fù)雜非常,何況皇上又是那樣圣慧之人,他們之間的事情豈是你我能插手的,你我只是奴才,盡心職守卻不能逾矩,不然一個不妥,只怕要把自己折進去。”
譚伶正色道“是,我明白了。”
洪禮這才說道“你還記不記得那個給皇上處死的太醫(yī)”
譚伶一驚。洪禮附耳過來,低低地跟他說了幾句話。
譚伶驚道“先前聽聞皇上處死了太醫(yī),我也覺著意外,畢竟此事跟太醫(yī)不大相干的,卻想不到這畜生如此狗膽包天只簡單處死了他倒是便宜了。”
洪禮道“這兩人鬼迷心竅,自以為無人可知,殊不知這宮內(nèi)的事情哪里有瞞得過皇上眼睛去的。”
譚伶突然間醒悟“對了,先前皇上答應(yīng)了讓皇貴妃去徐府一事我還疑惑怎么就突然答應(yīng)的那么痛快了,難道是”
洪禮一笑,點頭道“不錯,皇上正是故意讓皇貴妃出宮去的,畢竟,如果皇貴妃在宮內(nèi),發(fā)生這種事,對皇貴妃多多少少自然也有些影響,可偏巧皇貴妃不在宮中,有些人縱然想要說嘴,也未必能找到由頭。”
譚伶嘆道“怪不得,皇貴妃本是想悄悄兒地前去徐府,不必張揚的,皇上偏偏命人大張旗鼓的如此,弄的滿城皆知,我還以為只是單純的顯示對皇貴妃還有徐家的恩寵而已,沒想到還藏著這般深意。”
洪禮道“話雖如此,你卻也要記得我的叮囑,不可泄露天機。”
譚伶答應(yīng)。
此后譚伶回到紫麟宮,雖答應(yīng)了洪禮,但心里仍有些惴惴。
想著若是仙草問起來,卻不知該如何應(yīng)答。
不料此后,仙草竟然只字不提此事,竟仿佛就這么經(jīng)過了似的譚伶雖不知如何,卻也暗自松了口氣。
此后,漸漸地入了冬,夏州突然八百里加急送來了一封緊急公文。
先前禹泰起同徐慈一行人,披星戴月,日夜兼程,月余后眼見夏州在望。
夏州旁側(cè)便是幽州,禹泰起便跟徐慈說道“此處距離夏州不遠,我尚有些私事要處置,就讓我的親衛(wèi)隊們先陪著徐兄回夏州,我稍后再回。”
徐慈聽他說是“私事”,就不便追問,只道“既然如此就聽禹將軍的,只是將軍的親衛(wèi)斷不可離身,雖然如今太平無事,但將軍一身關(guān)乎整個夏州安危,必然不能疏忽。”
禹泰起聽他這般說,略加忖度,便撥了三百親衛(wèi)仍舊隨扈徐慈等人,自己則只留了二百兵丁。
兩個人達成一致后,徐慈便跟朝廷欽差們,隨著儀仗仍舊往夏州而去,禹泰起在原地目送他們遠去,便帶了親衛(wèi)們轉(zhuǎn)往幽州。
幽州節(jié)度使馮云飛聽說禹泰起前來拜訪,倒并不覺著意外,反而像是早有準備般緩步而出。
兩人相見仍是在軍機堂上,馮云飛出來的時候,禹泰起正站在堂前那“武威永鎮(zhèn)”的匾額下,負手仰頭地打量著那四個大字。
馮云飛看著他英俊果毅的容顏,心中一嘆,面上卻擠出了幾分干癟的笑意,招呼說道“禹將軍回來的好快,一路風(fēng)塵勞苦了。”
那邊禹泰起聞聲轉(zhuǎn)身,也向著馮云飛抱拳行禮。
馮云飛笑著一揚手,道“禹將軍請坐。”
禹泰起謝過了,撩起袍擺落座。
此刻侍從送了茶上來,馮云飛請茶,才似笑非笑地說道“先前接到禹將軍從京城遞來的緊急密信,說是有要緊重大的事情跟老夫商議,讓老夫耐心等待,卻不知是何事”
禹泰起欠身道“多謝老將軍信任,又勞您等候良久了。先前末將從這里經(jīng)過的時候,老將軍送了一人給我,可還記得”
馮云飛問“你是說那個不知自己來歷的女孩子”
禹泰起道“正是,她如今已經(jīng)記起來了。”
馮云飛斑白的眉毛一皺“是嗎”
禹泰頭,揚聲道“你進來吧。”
話音剛落,就見先前那原本衣衫襤褸的女孩兒走了進來,此刻的她卻已經(jīng)換了一身尋常的衣裙,妝容也收拾的很是齊整,已經(jīng)不似先前那樣可憐的模樣了。
馮云飛皺著眉頭,并不言語。
禹泰起道“你還不謝過老將軍若不是他,你也不會恢復(fù)如常。”
那女孩子上前跪倒,口齒伶俐地說道“多謝老將軍。”
馮云飛不看她,只看向禹泰起道“你說她記起來了,是什么意思”
禹泰起看向那女孩子,女孩子說道“我并不是河陽人,其實也沒有失去記憶,只不過是有人教我這樣做的。”
馮云飛目光沉沉“有人什么人”
女孩子說道“我原先本是清流社江南分社的人,對鄴王殿下忠心耿耿,因殿下兵敗身亡,我們立志報仇,又知道宮內(nèi)皇貴妃跟禹將軍的關(guān)系,所以才想出了這招離間之計。假裝禹將軍的妹子,混跡于幽州,故意給您撞見。”
馮云飛深深呼吸“混賬你、當真是鄴王的人”
女孩子說道“回老將軍,千真萬確,且老將軍身邊也有我們的人,不過是想挑撥你們跟朝廷的關(guān)系,好為鄴王報仇而已。”
馮云飛咬了咬牙“那你為什么現(xiàn)在又反叛了他們”
女孩子抬頭看了一眼禹泰起,道“我本來的任務(wù)是挑撥離間,讓禹將軍懷疑皇貴妃,從而跟朝廷離心,如果實在不成,便借機對將軍不利。但是自打跟了禹將軍后,我當初我也是因為遭受兵禍、家破人亡流落無靠的,才給江南分社收留,我又為將軍的心胸跟為人折服,不想再欺瞞哄騙他,所以才將計劃和盤托出。”
馮云飛狠狠地握著交椅的扶手,嘴角微動,卻未曾出聲。
禹泰起道“你下去吧。”
女孩子行了個禮,才退了出去。
軍機堂上重又一片沉寂。
半晌,馮云飛轉(zhuǎn)怒為笑,道“沒想到老夫也有看走眼的時候。真是不得不佩服禹將軍,能讓百煉鋼成繞指柔,這般精明的細作,你也能輕而易舉的收服。”
禹泰起道“只不過是她良心未泯罷了。她又是跟我有過同樣經(jīng)歷才導(dǎo)致家破離散的,自然會幡然悔悟。”
馮云飛道“那么,將軍你發(fā)的密信里說有要事相商,又是指的什么”
禹泰起從京城傳密信給馮云飛,馮云飛得到,還以為他相信了細作的話,跟朝廷離心,所以想跟自己“共商大計”。
因此而苦苦等候。
沒想到,竟是現(xiàn)在的局面。
禹泰起說道“我想跟老將軍商議的大事,就是如何攜手同力,鎮(zhèn)守好夏州幽州,以確保皇上在夏州的通商大計順利進行。”
馮云飛忍無可忍,此刻已經(jīng)知道自己中了禹泰起的“緩兵之計”。
先前禹泰起不在夏州的時候,他本可以趁機舉事,偏偏因為禹泰起那封信,以為將跟禹泰起聯(lián)手,才錯過了大好時機。
此刻馮云飛霍然起身,滿臉怒色“本以為你是可以同心戮力之人,沒想到竟是冥頑不靈。”
禹泰起依舊沉靜“老將軍這話何意”
馮云飛厲聲道“皇帝獨斷專行,任人唯親,扶持外戚,逼迫宗室,對內(nèi)又專寵皇貴妃,任由她殘害中宮,禹將軍可知道,在你回來的途中,宮中又出了一件大事,懷有身孕的一名美人給毒害,這種手段,人神共憤”
禹泰起皺眉道“老將軍請慎言,叫我看,皇上登基以來,剪除權(quán)臣,廣施仁政,何來獨斷專行任人唯親之說所謂外戚又指的是誰,是顏家還是我禹泰起若說是顏家,除了顏如璋一人從小便陪侍皇上身側(cè),是得力重用之人外,其他眾人,打從太后還在的時候,太后屢屢替他們討封,皇帝都未曾準許,哪里有半點寵縱。若說指的我禹泰起,我可真擔(dān)不起這名兒,當初皇上還沒有登基的時候,就跟我私下聯(lián)系,有重用之意,那時候此刻的皇貴妃娘娘還只是過世的徐太妃身邊一名宮婢,難道從那時候起,皇上就未卜先知地看出我跟皇貴妃有親”
馮云飛皺眉,禹泰起不等他開口,又道“另外老將軍說宮內(nèi)的事情,叫我的愚見,一來這是后宮里的事情,女人間的事情本就多而復(fù)雜,我跟老將軍又都是外臣,無憑無據(jù)并未親眼所見,豈能貿(mào)然插嘴判論而以老將軍素來光風(fēng)霽月的性子,自己只怕是不會去猜測這些的,應(yīng)該是那些故意挑唆的人,從中行事吧”
馮云飛終于哂笑著說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那宮墻再高,也阻不住真相。”
“真相恰好我也聽聞過這般真相,”禹泰起道“據(jù)我所知,那美人是因吃了酸橘給噎死的,而事發(fā)的時候,皇貴妃正駕臨了工部徐侍郎府上,探望才分娩不久的謹寧公主母子,此事人盡皆知,怎么到了老將軍這里,竟黑白顛倒了呢。”
馮云飛忍無可忍“本以為禹將軍你會幡然醒悟,卻沒想到仍是這樣執(zhí)迷,又或者你自詡已經(jīng)是皇親國戚,自然偏向著皇帝但我有一句勸告,伴君如伴虎,等有朝一日,皇貴妃也落得跟我絳兒一樣的下場的時候,且再看看禹將軍還會不會這樣替皇上說話。”
禹泰起眉峰微蹙。
馮云飛又眸色沉沉地說道“禹將軍雖跟我不同心,但是老朽的意思已決,禹將軍既然來了幽州,那不如就在這里多住幾日”
禹泰起往外瞥了眼,淡淡道“老將軍,我奉勸一句話,千萬不要貿(mào)然而為,行差踏錯。”
馮云飛哼道“我這把年紀了,還怕什么。朝廷對于武將本就苛刻,我盡心竭力了這一輩子,都換不來朝廷的徹底信任,還要被迫把自己的親生女兒送去京城里,這真是我畢生最后悔的一件事我如今”
正說到這里,外間突然有人道“你是什么人后退”
同時,另一個聲音大叫道“放我進去”
馮云飛正眼中噙淚,聽見這聲音,突然變了臉色。
這會兒那外頭的士兵們一陣異動,同時有一名是禹泰起親衛(wèi)打扮的身影縱身跳了進來。
馮云飛定睛看著,見那親衛(wèi)疾步上前,同時把頭上所戴的頭盔一把摘下
“父親”那沖進來的人大聲叫道。
光天化日之下,馮云飛早就看清楚那人的臉,又聽見這么一聲呼喚,瞬間如在夢中“你、你是”
禹泰起皺眉看著此人,卻并沒有吱聲。
原來這身著戎裝的人,赫然竟是馮絳。
如今的她比先前在宮內(nèi)的時候要黑瘦了許多,但是精神卻好像比先前更好了似的,雙眼里的光芒甚是堅毅。
馮絳上前,跪地道“父親不孝女兒給您磕頭了。”說著便伏身磕頭有聲。
馮云飛起初還以為是夢中,等到馮絳出聲呼喚,又跪地行禮,他勉強定神,踉踉蹌蹌地走前幾步“你真、真的是絳兒你怎么在禹將軍的親衛(wèi)隊里還有你不是已經(jīng)”
“女兒并沒有死在宮中,”馮絳的淚一涌而出,“那不過是皇上故意弄的障眼法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