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秀結(jié)束之后,趙踞別了顏太后,帶了太監(jiān)先走了。
太后則意猶未盡,滔滔不絕地同方太妃閑聊方才見過的眾家女孩子,評點哪個貌美,哪個看起來像是性情溫順的,又有哪個似好生養(yǎng)之類。
另一邊,朱太妃則悄悄地去將朱冰清拉住,詢問她的臉到底怎么回事。
在場之人當(dāng)然并非傻子,都看出朱冰清是說謊,只不過不肯說破罷了。朱冰清見姑母私下里問,這才將之前遇到鹿仙草,一言不合給她打傷的事說了。
朱太妃聽后又驚又怒,說道“我以為宮內(nèi)誰這么不長眼敢碰你,原來是那個不知死活的毛丫頭。”
朱冰清委屈道“姑母,當(dāng)初她還大逆不道的對皇上動過手呢,徐太妃都給賜死了,怎么還容她在宮內(nèi)這樣囂張”
太妃聞聽,左右看了看,才拉著朱冰清道“快別說了。以后千萬不要提賜死這件事了。”
“為什么”
當(dāng)初徐太妃給“賜死”之后,小皇帝的性子一度變得很陰沉難測,甚至莫名地把前去送毒酒的太監(jiān)們以及伺候太妃身邊的人都給殺了,要不是太后勸說,只怕死的人更多。
對此,大家暗中猜測,覺著皇帝大概是太恨徐太妃的緣故,所以“恨屋及烏”。
因此連提都不敢多提。
朱冰清捂著臉,嘟嘴道“我就是不服氣,她憑什么還活著,早該給碎尸萬段的”
朱太妃道“行了,不用總惦記著這種事,只要你進(jìn)了宮,得了皇上的寵幸,要做什么不成何況這鹿仙草如今不過是個不得勢的小宮女,要拿捏她還不容易”
朱冰清喜出望外,拉著太妃的手問道“姑母,您要替我出氣”
太妃冷笑道“竟敢打我們朱家的人,我若不給她點教訓(xùn),豈不是讓宮內(nèi)的人都小看了咱們”
且說小鹿姑姑捧著徐太妃的故衣回到冷宮,進(jìn)了門,卻并不忙著燒了。
將衣裳一件一件在自己的床鋪上擺好了,伸手鋪平,連一個褶皺都不放過。
徐太妃身故之后,她所住的紫麟宮的人幾乎都給皇帝殺光了,且皇帝也沒有其他的旨意,因此一些舊物便仍放在宮中不曾動過,也沒有人敢去碰。
小鹿撫摸著衣裳上柔軟的緞面,徐太妃是個不愛熱鬧的人,也不喜大紅大綠,衣裳多數(shù)都是素淡的顏色,繡花都很少。
小鹿捧回來的這些衣裳也多是粉白、銀灰等,可獨獨這一件卻是罕見地繡著艷紅色的碧桃花的天藍(lán)色云錦緞袍,因色彩搭配得當(dāng),卻一點俗意都無,反而顯得極為嬌嫩雅致。
小鹿姑姑記得,這是在徐太妃二十五“大壽”的時候,尚衣局特意進(jìn)獻(xiàn)的。
不錯,徐太妃徐憫,是先帝所納的最后一個妃子,也是后宮內(nèi)年紀(jì)最小的后妃,甚至她薨逝的時候,也才只有二十六歲。
小鹿望著云錦上頭那團(tuán)團(tuán)錦簇喜氣洋洋的碧桃花,眼睛慢慢地紅了起來。
終于她把心一橫似的,將這件看著便極為華貴的袍子抓在手中,提著走了出門。
冷宮內(nèi)住著的,都是些不得寵或者犯了錯的妃嬪,除了先帝的后宮外,甚至還有太上皇時候的幾名妃子,因為深宮寂寥、度日艱難,這些女子多半都已經(jīng)有些瘋瘋癲癲的不太正常。
但其中有一個最為特殊。
在破舊的屋檐底下,一把破破爛爛的紫檀木圈椅上,坐著個衣著襤褸的女子,頭發(fā)有些蓬散。
她手扶著圈椅的月牙扶手,眼神漠然而呆滯地看向前方。
雖然神情異樣,但是若仔細(xì)看去,便能看得出她的容貌其實很美,而且隱隱帶有一種凜然無犯的高貴之氣。
這位不是別人,正是先帝之前親封過的孝正皇后張氏。
之前先帝病危之時,太子突然墜馬身亡,張皇后聞訊之后昏死過去。
等她醒來,先帝已經(jīng)傳了幾位輔政大臣,竟然改立了四皇子趙踞為太子。
雙重打擊讓張皇后失去理智,甚至不顧一切沖到先帝的病榻前痛哭質(zhì)問,這也加劇了先帝的病情,先帝指著張皇后,吐了幾口血,之后便駕崩了。
御前失儀,且危害到龍體,雖然沒有人敢治皇后的罪,但張皇后已經(jīng)失去人心。
在趙踞登基之后,張皇后的神志已經(jīng)漸漸不太清醒,等趙踞的生母顏妃成為太后,便順理成章的把失心瘋的張氏扔進(jìn)了冷宮。
鹿仙草拎著那件錦袍走到張氏身邊,將袍子丟在她的身上。
張氏看也沒看一眼,仍是直勾勾地盯著院子的角落。
小鹿姑姑抱著雙臂道“近來倒春寒呢,這是徐太妃的遺物,娘娘且穿著御寒吧。”
張氏身上只穿著兩件單薄而破爛的冬衣,宮內(nèi)盼著她死的人大概不少,自然也不會格外照拂。
鹿仙草說完之后,轉(zhuǎn)身就走了,回到房中又把剩下的棉衣都拿了起來,走到冷宮中其他廢妃們的房中,依次丟給她們。
這些女子很久不曾見過新衣裳了,雖然心性迷糊,看了新鮮東西,仍是狂喜不禁,但反應(yīng)不一,有人狂喜大笑,有人悲從中來竟然大哭。
很快仙草就送完了衣裳,走到廊下的時候,卻見廢后張氏抱著那件緞袍,手指撫著上頭精細(xì)的栩栩如生的繡花,口中喃喃低語著什么。
仙草走近了幾步,卻聽張氏唱道“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數(shù)。亂山深處水瀠回。可惜一枝如畫、為誰開”
小鹿姑姑悄然聽著,臉上露出了一種奇異的表情。
她將目光從張氏跟那袍子上移開,心中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輕寒細(xì)雨情何限。不道春難管。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時候、斷人腸。”
正默然出神,卻聽到張氏叫道“你也要來害本宮,你這瘋子,給本宮滾開”
小鹿姑姑回過神來,轉(zhuǎn)頭看向張氏,卻見她已經(jīng)將那件錦袍扔在了地上,正惡狠狠地盯著自己。
仙草嘆了口氣“娘娘,你這樣是會凍壞的。”
張氏睥睨她一眼,傲然道“本宮有皇上的隆恩,神佛庇佑,誅邪不侵,你這妖精還不快快現(xiàn)出原形”
鹿仙草目瞪口呆,終于俯身將那袍子撿了起來“你不要算了,這樣好東西,我還不舍得給人呢。”
張氏哼了聲“你不用陽奉陰違的,本宮有眼睛,是真忠心還是假意逢迎,都看得出來”
小鹿聽了這句,心中一動,轉(zhuǎn)頭看向張氏。
張氏卻突然拍著椅子,嚎啕大哭起來“彤兒,我的彤兒,你死的好冤啊母后會替你報仇,母后即刻傳金甲銀甲,六丁六神,黑白無常,左右護(hù)法,把那些作奸犯科見不得人的奸佞一一拿下”
小鹿翻了個白眼,拎著那件袍子回到房中,將袍子上的灰塵小心撣去,仍舊規(guī)規(guī)整整地疊好,放在了床頭的破柜子底下。
桌上的茶水已經(jīng)涼了,小鹿抿了半口,搓搓手,把墻上掛著的鏟子摘下。
過了冬,地氣漸暖,雖然這數(shù)日春寒料峭,但比剛剛度過的那個令人難耐的嚴(yán)冬來說已經(jīng)好的太多。
冷宮本是雜草叢生,西南角上卻神奇地給鏟平了一塊兒。
小鹿拎著鏟子來到墻角,繼續(xù)去翻那塊地。
屋內(nèi)的廢妃們聽見動靜,像是看戲一樣都冒了出來,或三三兩兩地擠在廊下,或坐在臺階上,笑嘻嘻地看著她動作。
有人說“那瘋子又開始瞎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