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恨母后狠心拋下你和霈兒,恨母后不和你商議就走到了這一步,母后都知道。但是宴之,你也要理解我這個做母親的心,母后生下來就背負(fù)著安家興衰成敗,一生都活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安家容不得我走錯一步,也容不得我有半點閃失。直到生下你與霈兒,母后才體會到一絲尋常人家的溫暖與快樂。此番母后這樣做,與其說是成全你們,還不如說,是成全母后自己。”
“宴之,母后派人在你這湖心亭旁,種了許多水仙花,你幫母后養(yǎng)著可好”安皇后誘哄著他的語氣,他至今都記得清清楚楚。
其實后來的這句話,上輩子她也說過類似的。
可惜那時他不懂事,他只顧著責(zé)怪于安皇后的主動陪葬,便命人拔了宮里所有的水仙花。
如今從來這一世,雖然他到底還是沒能勸住她
不過他卻肯好好善待這些水仙花了。
郢王走到桌邊,端起一個他酒壺,直直地往杯子里注酒。他握住三角底座,輕輕搖晃,將杯底的粉末搖勻。
他瞧著杯面上倒影著的自己,回想著昔日種種。
曾幾何時,他竟然也到了靠著藥物才能入夢的地步。
天空剛泛出魚肚白,郢王猛地一下就驚醒了。
渾身的重量瞬間墜得令人窒息,他用了極大的力氣去掙脫,卻不想只是睜開了眼睛。
果然,他又一次地陷入了這個讓他永遠(yuǎn)無法逃脫的噩夢里。
他的眼前仍舊燃著熊熊的烈火,像是要將他燃燒殆盡。
前世,他并不是今日驍勇善戰(zhàn)的郢王爺,而是一個沉浸于權(quán)勢之中的野心帝王。
他記得很清楚,前世雍和九年,正是天下太平的時候。
渝國卻叫一個道士擺卦,算準(zhǔn)了他大燕地震的日子,悄悄率二十萬大軍攻打了過來。
敵軍抵達之時,大燕國的要地鄴城已是天崩地裂,滿目瘡痍,飛禽走獸四處逃竄。
原本欽天監(jiān)的劉年早就預(yù)知并啟稟了此事,他便下令將鄴城的百姓提前疏散到了白溪地,可不知是誰,對外竟放出了鄴城有前朝寶藏的消息。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這一夜之間,不止是鄴城的百姓,就連京城的百姓都去湊了“前朝寶藏”的熱鬧。
在地動山搖的那一刻,即便他未踏出宮門一步,他仿佛都聽到了上萬人撕心裂肺的慘叫,和回蕩在天空的悲鳴。
當(dāng)數(shù)百座院子徹底變成了一堆瓦礫,大渝的皇帝蕭胤便親自上陣,乘勝追擊,將趕來救援百姓的燕國將士,殺了個措手不及。
這時的大燕,瞬間便成了埋葬皚皚白骨的萬人巨坑。
大渝的皇帝向來以心狠手辣著稱,為慶祝渝國此戰(zhàn)的大獲全勝,他便活捉了廝殺到最后的主帥和副帥。
這二人,一位是燕國陛下的胞弟肅王,一位則是鎮(zhèn)國公府的大公子程煜。
任何人都不會預(yù)料到,這樣的天之驕子,也會有被處以極刑的一天。
大渝的武將杜羌,提議將二人放于皸裂的大地之上,讓大渝的數(shù)匹戰(zhàn)馬分別拴上他們的四肢頭顱,然后痛快的跑一次,以此來作為馬兒的獎賞。
五馬分尸的酷刑,倒成了一場荒謬至極的表演。
行刑后,杜羌還將二人的頭顱掛在了燕國的燕北門之上,整整三天三夜。
待渝國的兵馬入宮后,大燕宮內(nèi)千余名精兵強將,就成了保護他而犧牲的肉盾。
宮門已破,宋凞身側(cè)一個年紀(jì)尚淺的侍衛(wèi)于幀堵在承乾宮門口,低聲喊道“臣懇求陛下活下去,臣懇求陛下活下去”本就是年幼的嗓子,這么一喊,猶如悲泣。
于幀收到了肅王的命令,一個時辰前便將一大包的迷藥倒在了陛下了茶水中。
肅王說了,他們大燕的將士不怕死,只要雍和帝肯活著,他們便會有復(fù)國的那一日。
宋凞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冷聲開口道“讓開。”
“只要陛下,肯活下去,臣愿割顱贖罪。”于幀也不知道跪了多久,往日里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侍衛(wèi),早已成了街上人人喊打的流浪漢模樣。
他唯盼著,藥效快點發(fā)作。
他勾起嘴角,輕笑了一聲,語氣仿若自嘲,“就連你也不聽朕的”
于幀雙手杵在膝上,整個人瑟瑟發(fā)抖。他心里清楚,依照陛下的性子,從國破的那一刻起,便再無茍活的道理。
于幀長跪不起,眼眶猩紅,今日抗旨,他萬死難逃其罪。
但他別無選擇
藥勁來的快,縱使雍和帝拼勁全身的力氣,最終,也只能倒在密室中閉上了眼睛
深不見底的黑暗蜂擁而至,就如同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噩夢,深深地,深深地烙在他的腦海之中
宋凞不知是這一樁樁、一件件事的執(zhí)念太重,還是他欠大燕子民的太多,他竟然重新回到了父皇駕崩前的那一日。
前世的他十七歲登基,順理成章地成了萬人仰慕大燕國的皇帝。可這一世,若是想阻止那還未發(fā)生的一切,他必然不能再走前世的老路。
所以他早早就找了借口,讓宋霈代替他當(dāng)了皇帝,而他自己,則成了代替宋霈征戰(zhàn)四方的郢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