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曲目對于只學(xué)了三年的學(xué)生,無疑是非常難的,絕對超綱手練廢掉都不可能流暢地彈下來。可白問霖練起鋼琴來太固執(zhí)了,他為了練好技巧,把元霄買給他的存錢罐摳開。每練習(xí)一遍,他就拿出一塊硬幣放在一旁,直到存錢罐空了為止。
而且他能用整整一個月的時間,什么也不干,只練左手技巧,只因為他覺得自己左手不如右手那么靈巧,觸鍵發(fā)聲不夠完美。
讓元霄頗有些頭疼的,是白問霖亂加裝飾音、做自以為是的改編的毛病。
他彈奏一首練習(xí)曲,第一遍絕對完整無誤,像是已經(jīng)練習(xí)過很多遍那樣流暢準(zhǔn)確,一個錯音也不會有,只是如果讓他彈第二遍,就會大量“出錯”。
或者說,他在第二遍,就不看譜了,反而會肆意地加一些裝飾音,做出改編。元霄是個錄音系學(xué)生,他其實很反感亂改編古典樂這件事,可這是白問霖未來風(fēng)格養(yǎng)成的重要一環(huán)。他委婉地說“是不是加的有點多”
白問霖就會適當(dāng)?shù)販p少一些炫技的華彩,轉(zhuǎn)而問他“這樣聽起來,是不是更好”
元霄點頭,無論怎么聽,白問霖的演奏都是流暢的、清澄的,猶如落在絲絨上的珍珠。
他心說,你和書里的李斯特有一樣的毛病,幸好我是知道未來的,否則一定不敢讓你這么放肆下去。
午飯后,兩人繼續(xù)學(xué)鋼琴,元霄一天最多只能彈三個多小時,再多就會對心臟有負(fù)荷,沒事干的時候,他就爬上閣樓,寫一點亂七八糟的曲子,或是坐在旁邊的沙發(fā)上喝茶,折騰一臺手提攝像機。
聽白問霖的演奏,絕對是一種享受。待他成名,這可是再有錢都沒法享受的事。畢竟能有殊榮邀請他來家里演奏的,除了白宮就只有皇室了。
桌上煮著茶葉,元霄下樓給白問霖做了一杯熱可可端上來,還有兩塊巧克力甜甜圈,是廚師烤的。
“問霖,休息一下吧,吃點東西”
白問霖看向甜甜圈,眉頭似乎不著痕跡地擰了一下,接著站起來把甜甜圈端開,放在旁邊“我等會兒吃,哥哥,你來幫我看看這一段和弦。”
他翻開譜子,指著某一段五線譜。
元霄湊過去一看,居然是哥德堡變奏曲,這玩意兒他練過,命都去了半條。巴赫喪心病狂地在低音線只有32個音的基礎(chǔ)上,堅持了三十次精彩絕倫的變奏。
元霄只看一眼那段和弦,就有些頭皮發(fā)麻,這是二十八變奏,主要針對顫音的練習(xí)。
他有些不自信“那要我彈給你聽嗎”
白問霖正有此意,讓出琴凳,站在旁邊。
元霄便把外套脫下,坐在琴凳三分一的位置,他先是拿起琴譜端詳了片刻,再扭頭看白問霖。
白問霖已經(jīng)比他高了,少年沒少鍛煉,微微挽起的袖子露出他結(jié)實的小臂肌肉,此刻正低頭注視著他。兩人對視過后,元霄咳了一聲,開始不靠譜的“示范”。
他試著把那段顫音彈了一遍,因為太難,而且從沒練過,對譜不熟悉所以錯了幾次。接著,他又來了兩遍,嘴里很低地哼唱這是他的小習(xí)慣,沒人的時候會哼得大聲些,有人時則會閉嘴,但因為跟白問霖熟悉了,不免控制不住。
這首變奏全曲不過一分鐘左右,
幾遍過后,自我感覺好像沒什么錯誤,他才輕聲問一旁的白問霖“我沒彈錯吧”
白問霖心說錯了,但是卻輕嗯了聲,說“應(yīng)該沒有彈錯。”
元霄自知技術(shù)不到家,如果給他時間,他也可以練得準(zhǔn)確無誤。但是像白問霖那樣聽一遍就能彈的人實在太少,元霄羞愧難當(dāng)“你來吧,我就算了。”他正欲起身,卻被白問霖一把按住肩膀“我們一起。”
兩人坐在一起,元霄用低音部,白問霖用高音部。
他在元霄錯的地方,故意又錯了一次,然后扭頭問元霄“這里我是不是錯了”
元霄微微起身看了眼譜子,輕輕點頭“好像是錯了,唔應(yīng)該是這樣的。”他起抬手。
白問霖側(cè)頭看他專注地示范,發(fā)出很微弱、以為沒人能聽見的哼唱聲,忍不住無聲地笑了,眼睛微微彎起來。
看到這里,白問霖又笑了,這是很令他開心的回憶。每一次看都會笑,隨即著就是鋪天蓋地的孤獨襲來,因為總是他一個人看,能陪他回憶的人,早就不在了。
他的音樂得到了無數(shù)人賞識,可最初的那個卻不見了。
元霄當(dāng)時沒有注意過這些細(xì)節(jié)。原來他離dv機那么近,近得連哼唱的聲音被清晰地錄制了下來。他臉色一下爆紅,仿佛被人窺見了很隱私的秘密“古爾德也有這個習(xí)慣,你為什么要笑”
“我不是笑這個。”他深邃冰冷的眉眼完全融化了下來,低下頭。
元霄忽然看見他露出這么溫柔的神態(tài),心底涌起奇異的感覺。曾經(jīng)他對阿爾伯特羅伊斯的了解,來源于百科、來源于雜志、新聞。無論從任何地方了解到的信息,這都是一個從來不笑的大魔頭。他太冷酷了,和他合作的樂團都是既興奮又恐懼。
“聽說羅伊斯比指揮還可怕,他拿起總譜就能彈,我們管弦演奏的時候,要是哪里出錯了,他立刻就會聽出來,比指揮反應(yīng)還快,一秒鎖定,轉(zhuǎn)頭就瞪你”
“他只會自己彈得像個天使,可是只要一問他問題,他就會非常暴躁,他每一次的要求都不一樣,也不喜歡按照譜子來,而且反正什么都是他說了算,太善變了”
這就是元霄聽說的那些。
可他知道,少年時的白問霖,絕不是這副模樣,他彬彬有禮,從來不會兇人
他溫柔的臉龐壓下來時,元霄臉不知不覺紅了,沒人能抗拒和男神親密接觸,即使這是他一手拉扯大的孩子,可感覺到底是不一樣的。現(xiàn)在這個白問霖身上,有他熟悉的東西,也有讓他很陌生的地方。他磕巴道“那、那你在笑什么”
“我笑是因為”他垂下眼睛,嘴唇貼著元霄的臉頰,聲音傳入他戴著助聽器的左耳“因為你啊,我的小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