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還是念著糖啊。”許大娘完全忽略身邊幾個兒女哀怨的眼神,慈愛的捏捏馮少棠的小臉道。
第二天與貨郎見面‘談事’的其實并不是馮閣老,而是馮少棠本人。
“不知陳哥這么多年行走鄉(xiāng)里,最遠(yuǎn)到過什么地方?”馮少棠將貨郎拉至無人處,擺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率先問道。
陳姓貨郎心中暗道一聲:讀書人的娃就是不一樣。小小年紀(jì)十歲還沒有吧?看起來到像是個小先生了。他臉上也不禁嚴(yán)肅起來:“我打小跟著我爹走這行,也有十多年了。最北到過齊嶺,最南去過閩洲,也就這幾年才在許家村一帶落了腳。”
馮少棠聞言點了點頭,齊嶺雖然不夠遠(yuǎn),可也到西北一多半的路程了。
“好,既然如此我就直說了,我們父子打算北上,但原先請的車夫半路得了疾病,沒法再趕路了,我倆又不認(rèn)識路,糊里糊涂的才跑到許家村來。”馮少棠張口便編了一段由來,“北上路途遙遠(yuǎn),耗時頗多,我們的盤纏請不起第二個車夫,但好在我們有輛自己的驢車,所以我就想到了生意人。陳哥不知道有沒有興趣做筆買賣?”
那貨郎聽得云里霧里,還沒明白這父子找車夫和他有啥關(guān)系。
馮少棠接著說:“陳哥是做生意的,當(dāng)知道貨是離鄉(xiāng)則貴的道理,無論是啥好物,在本地販?zhǔn)勰嵌际前l(fā)不了財?shù)摹j惛缬袥]有想過做筆大買賣,將南地的貨販到北地去?”
貨郎聞言不覺心動了,士農(nóng)工商,行商是最賤的,而貨郎又是行商者中最低賤的。若不是沒有足夠的本錢,沒有代步的工具,他何必弄些個針啊線的小物來回販?zhǔn)郏刻糁鴵?dān)子走鄉(xiāng)里,又能賺到幾個銅板?
哪個貨郎心中沒有個經(jīng)商夢?他爹當(dāng)年就跟他說過,先從貨郎走街串巷開始,積累財富然后異地販貨,慢慢的選定一門生意做下去,以后富貴傳家!
“陳哥你瞧,我們父子是有車不識路,你則是識路沒有車,我們搭配行事,不是各取所需嗎?我不跟陳哥收取搭車錢,車上還能騰出地方給陳哥載貨,反正向北到了齊嶺,或者陳哥覺得不打算再北行的地方,我們就一拍兩散,誰也不欠誰的,陳哥瞧這事可辦得?”
陳姓貨郎聞言,心中躍躍欲試之情迭起,但他仍舊忍不住猶豫道:“可我沒干過長線生意,并不知道北地稀罕啥貨物,若是……若是賠了該如何是好?”
“怎么會賠呢?”馮少棠胸有成竹的笑道,“你雖不知道北地缺啥,可我爹知道啊!去年我舅就是請教了我爹才北上做生意的,如今都已經(jīng)發(fā)了大財了!這回我們爺倆就是去投奔他的。”
“果真如此?”陳姓貨郎激動了,鄉(xiāng)民對于文人的無限崇拜立刻讓他腦補了許多,他好像看到了一個實現(xiàn)夢想的計劃擺在了自己面前。
“我還能騙你么?”馮少棠道,“其實我父子倆也準(zhǔn)備捎帶些緊俏的好物北上呢,你大可跟著我們采買,斷是穩(wěn)賺不賠的。”
于是,在馮少棠拿出傳銷式洗腦蠱惑游說之后,陳姓貨郎終于上了鉤。
馮少棠接著采買的名義,跟著貨郎跑了一趟縣城,因為她只是個孩子,跟著有路引的成年人便很容易的混進(jìn)了城。貨郎在她的‘指導(dǎo)下’把所有的零碎玩意出清,買了食鹽,馮少棠自己也當(dāng)了些儒生們送她爹的衣襖,合著剩下的幾吊錢一起換了食鹽。
“鹽真的會好賣嗎?”貨郎陳廣滿心糾結(jié)的道,“市面上的鹽價已經(jīng)是兩百文一斤,都這么貴了,北地難道更貴么?誰能買得起啊!萬一賠了可怎么是好?”
“你放心,不會賠的。”馮少棠淡定的回道。
本朝對鹽鐵的管制比前朝要嚴(yán)格的多,就拿鹽來說,大宗的鹽是官辦的,從鹽田出的鹽由官家通過驛站轉(zhuǎn)送到各地,然后鹽商們拿著鹽引也就是官方批條去提貨,提貨的鹽價雖然是一百五十文一斤,但鹽商疏通門路,打點官差的銀子都得從轉(zhuǎn)銷的鹽價上賺回來,所以一百五十文的鹽價到了零售環(huán)節(jié)就成了兩百文了。
而之所以嚴(yán)控鹽運,一是官鹽暴利,占到政,府財政收入的三分之一,二是小農(nóng)經(jīng)濟自產(chǎn)自足下,只有鹽是各地不能自行生產(chǎn)卻又一日不可或缺的,官家總是認(rèn)為控制了鹽鐵,等于控制了百姓,民間的暴動起義就很難成氣候。
也正因為如此,北地雖然自有鹽田,但產(chǎn)出鹽都是必須運到京都再統(tǒng)一調(diào)度分配,甚至由于北人彪悍,官府為了加強控制,分到的鹽量比起南方還要少些。
而北方土地難耕,多養(yǎng)牛羊,鹽的需求其實比南方還要多,再加上北方少河道,運鹽靠陸路沒有水運便宜,這運輸?shù)某杀炯由先ィ}價又哪里低的下來?
官辦的鹽,零售又是高價,所以很少有商人會想到南北販鹽,大宗的鹽交易也會被官府注意,引來不必要的麻煩。但對于馮少棠他們而言則不同,他們本金小,販賣量少,鹽卻攜帶方便不占地方,真是再合適不過的生意了。
且不說雜事,馮家父女和新加入的貨郎陳廣又匆匆上了路。馮少棠和陳廣參合再三,選了一條較為荒僻的北上之路,借口便是能免除一路上層層關(guān)卡的抽稅。
沿路走走停停,不緊不慢,每到一處城鎮(zhèn)便由陳廣進(jìn)城販賣點鹽,換取干糧,果然正如馮少棠所料,鹽價隨著向北一路走高,還未到齊嶺,鹽價已經(jīng)翻了近一倍,不但馮家父女的盤纏日漸充盈,陳廣對父女倆的崇拜也越發(fā)深厚了。
由于陳廣是貨郎,馮家父女又不太露面,每到鄉(xiāng)里都不會引起當(dāng)?shù)厝说闹饕猓划?dāng)是販貨的一家子而已,令追蹤者難以尋覓。再加上運氣著實不錯,雖然行走荒僻也沒遇到盜匪,一行三人平平安安、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亩冗^了一個多月的旅程,直到齊嶺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