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刑者不入城,充軍同樣,路上是不會進(jìn)駐城鎮(zhèn)的。一來是減少犯人逃跑的可能性,二來也是為了縮減路途費(fèi)用。
驛站設(shè)在城外官道旁,并不難尋。衙役孫銳與驛宰交換了火牌,卻被告知沒有屋子了。
“怎么會沒地兒住呢?”黃祥滿臉疑惑的沖著驛宰道,“郭老兒你莫要唬俺,俺們兄弟倆每年少說往來你這里三五遭,你這什么時候火爆的沒屋子過?往前趕半日便可達(dá)津州,往回趕也是京都,快馬一日便可打你這兒直接過去。若不是我們押解犯官的,誰愿意住你這兒啊?難不成今兒你這里住滿了犯人不成?”
馮少棠抱著個包裹,跟著父親后面進(jìn)了驛站,聽到黃祥和驛宰的爭執(zhí),不覺豎起了耳朵。頭一站就沒地方住?這倒霉的充軍路上還能更奇葩點(diǎn)嗎?
“那倒是沒有,”郭驛宰苦笑著攤手道,“可……有位大人,是赴京上任的,他剛巧帶著家眷親隨住進(jìn)來了。他家上下人口不少,能住的地方都安排了,連馬廄里都睡了幾個隨從呢!黃大兄弟,不是我老郭故意為難你,你也知道我這驛站里里外外也就一間廳堂,三間屋,你們這帶著犯人,我總不好安排犯人和旁人合住吧?萬一出了紕漏我可擔(dān)待不起!。
“京官?赴京上任的京官住你這驛站?”黃祥吃驚的瞪圓了牛眼,他瞥了眼旁邊同樣吃驚的孫銳,忍不住又道:“沒啥家底的能當(dāng)上京官?有家底誰還為了省幾個銅板的房錢住你這?”
馮少棠也覺得納悶,驛站主要是為傳遞文書或情報的官員和押解犯人的衙役們準(zhǔn)備的,因此驛站的條件也十分簡陋。當(dāng)然,無論是報信的人也好還是衙役們也好,對于這種不用掏錢的簡陋住宿自然無所謂,可通常往來上任的官員卻不會這么不講究,又不是真的要裝作兩袖清風(fēng),說出去也丟份。除非荒郊野嶺,實(shí)在是找不到城鎮(zhèn)落腳,一般官員是不會選擇驛站過夜的,更何況此處驛站距離京都已經(jīng)不算遠(yuǎn)了,腳程快點(diǎn)的完全沒有必要在此蝸居一夜。
“這不……還就是有人來了嗎?”驛宰扭吧著臉,壓低了嗓門道,“不但來了,還滯留了好幾日呢!往前用不著一天便能進(jìn)京,可他就是不走,我老郭又能有什么辦法?”
說話間,那位傳說中‘就是不走’的京官已經(jīng)踏著急促的步伐,從樓梯上下來了。
下樓這人身材矮胖,著一身暗紅色補(bǔ)服,襯得他黝黑的臉如同鍋底。胖子急匆匆行至樓梯口,方整了整衣襟擺出一副悠閑自得的模樣,沖眾人走來。
“好久不見啊!馮閣老。”他露出滿口黃牙,曵著眼,滿臉小人得志的笑容。
馮少棠心中一動,原道是沖著父親來的呀!
黃祥、孫銳和郭姓驛宰恍然大悟般將視線聚焦到了馮秉忠身上,馮閣老這才抬起頭,帶著十分疏離,九分輕蔑,上下打量了翻矮胖子,鄒起眉道:“恕老夫眼拙,閣下是誰?”
胖子臉上的得意如同被一拳頭擊得粉碎,僵直了片刻,他腦門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馮少棠抬手捂嘴,卻還是忍不住溢出一聲笑。
這一笑瞬間點(diǎn)著了火、藥桶。
“好你個馮老兒!”胖子干脆撕破臉,幾乎是指著馮秉忠的鼻子罵道,“我客氣喊你一聲閣老,你就真以為你還是內(nèi)閣首輔、戶部尚書嗎?當(dāng)年你把我排擠出京都的時候是怎么說的?‘戶部有我王坤,就猶如米缸養(yǎng)碩鼠’。可現(xiàn)在瞧瞧?,你馮老兒不也守不住這米缸了?”
說到這里,胖子王坤掩不住的得意勁又冒出來了:“你苦心經(jīng)營了十年,竟落得個抄家充軍的下場,皇上卻復(fù)起我王坤回戶部坐鎮(zhèn)!我特特的守在你充軍路上的第一家驛站,就是想體會一把當(dāng)面從你手里奪權(quán)的快感!”
“如今感覺可好?”卻見馮閣老不急不躁慢條斯理的問道。
“如伏夏飲冰,渾身舒爽!”胖子瞇縫起眼,面帶獰笑的湊近馮閣老:“回想當(dāng)年的我,再瞧瞧現(xiàn)在的你,那真是乾坤倒轉(zhuǎn)、天壤之別啊!我永遠(yuǎn)忘不了當(dāng)年你駁斥我時的眼神!我王坤好歹也是洪熙二年的一甲進(jìn)士,寒窗苦讀數(shù)十年才好不容易得了個七品給事中的職位,不過就是收了廣南捐驛的三千貫,就被你楸出來說事,一桿抹到底!碩鼠!貪三千貫就是碩鼠?那朝野上貪的比我王坤多得多的人,你怎么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