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少蘭是被母親的哭叫聲驚醒的,她躺在炕上,也懶得動彈,只豎起耳朵聆聽堂屋里傳來的爭執(zhí)。
“……你個愚鈍的婦人懂什么?充軍路上老夫尚且不能自保,何談顧及六歲的娃娃?
我們馮家世代單傳,如今就少棠一根獨苗,他自小羸弱,在家好生養(yǎng)著一年還得病上幾回,若是跟在充軍路上折了,老夫就是死于地下了,又有何顏去見我馮家列祖列宗?”
父親的聲音帶著滿腔的悲憤,扎進(jìn)馮少蘭的耳中,令她的睡意完全消散了。
“蘭兒雖是閨女,但打小皮實,只要她能熬到西北,就無礙了。雖說是充軍,但西北大營有老夫故交李大帥照看一二,定虧不了蘭兒的。”
“可是老爺!”母親帶著哭腔凄厲的喊道,“棠哥兒是您孩兒,難道我的蘭兒就不是嗎?若充軍路上男孩子且不得生,我蘭兒一閨女又如何能夠活命?老爺,妾也就只有蘭兒一根獨苗啊!求老爺開開恩,放我母女倆一條生路吧!”
“閉嘴!”一聲厲喝之后,父親沉吟了片刻,掙扎猶豫許久,才壓低嗓門道,“實話告訴你,我們馮家不會就此完了的,老夫雖暫時被貶,但皇上私下里已親口許諾,少則三年,多則五年,必將力排眾議招老夫重新入朝。
張文舉那老匹夫即便得意一時,終究不能把持一世,我好歹也是先帝冊封的顧命大臣,即便暫時退避,朝堂余蔭猶在,他張文舉是整不跨老夫的!”
“只要蘭兒能熬過這三五年,將來你們母女焉沒有再見之時?再者,蘭兒如今也七歲了,五年后便是十二,若她不跟著充軍,就要隨女眷入教坊,身在教坊中若名節(jié)受損,將來我馮家復(fù)起時,又要讓她如何自處?還不如去往邊關(guān)拼上一拼,即便是不幸夭折,至少不曾落我馮家臉面!”
“不能啊!老爺!”母親放聲大哭,“名節(jié)哪有性命要緊!妾也曾身陷于教坊,妾知道該如何保護(hù)好閨女!妾愿向老爺立下血誓,定不會讓蘭兒清白受污!求老爺高抬貴手!放過蘭兒吧!”
“愚鈍之極!”父親跺腳怒罵,“你已嫁入我馮家為婦,豈不知應(yīng)以馮家大局為重?老夫兩相權(quán)宜,且又尋人走了門路方才定下桃李代僵之計,無論對棠兒還是蘭兒都最為合適。若你不能守口如瓶,如今反正我馮家大難臨頭也顧不得許多了,也罷,你還不若……”
聽到這里,馮少蘭已不能再保持沉默了,前日傳來噩耗,父親遭貶謫,家中男子統(tǒng)統(tǒng)充軍,女子盡入教坊,嫡母黃氏得知消息當(dāng)即一頭碰死在了堂上,馮家亂成了一鍋粥。
弟弟馮少棠是馮家三代單傳的獨苗,也是父親嫡出的驕傲。為了保全他,父親既然擬定了計劃讓她和弟弟調(diào)換,就不會再更改。
父親的為人她很清楚,再固執(zhí)不過的。母親不過是教坊出身的歌女,是旁人送與父親的妾,若她不能配合大家守口如瓶,只怕父親為保獨子,使個手段讓母親‘病故’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她翻身跳下炕,沖到門口撩開門簾,脫口而出道:“爹,我愿意替換弟弟去西北,這事我會和娘說通道理的,您且放心安排旁的事去吧。”
堂屋里,父親撐靠著八仙桌,繃直了后背站著,斑白的頭發(fā)和指節(jié)突出的手透露出他的蒼老和頹敗。
而母親則已然毫無形象的癱坐在地上,抱著父親的大腿哭求,看到馮少蘭從廂房里出來,兩人的神情均有幾分尷尬。
馮少蘭暗自嘆了口氣,對于面前的父母,她的感情不得不說十分復(fù)雜。她前世也有父母,在獨生子女的時代,前世的父母生養(yǎng)寵她二十多年,只要為了她好,全家吃糠腌菜都是甘愿的。
因此相比起來,穿越后奴婢環(huán)繞之余,只不過每日請安,偶爾得見的父母,便令她有些難以親近了。
然而畢竟已經(jīng)七年了,從一個奶娃娃長到如今,馮少蘭早已適應(yīng)了這個世界和這個家。她很清楚,家族和子嗣是父親的立身之本,而自己則是母親在這個家里的唯一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