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落日余暉淡淡,伴著隨風飄搖的白幡,莫名叫人生出幾分凄涼蕭瑟。
廬陵長公主梗著脖子,在原地跪的端正,嬤嬤在側勸阻,卻未能叫她改變心意。
“皇兄,”昭和公主回頭瞥了一眼,悄聲道“她還跪在那兒呢。”
晉王哼道“她大概是等著皇兄去請,又或者是鬧到皇祖父、皇祖母那兒去,叫御史們非議呢。”
“她既然愿意跪,那便跪個夠吧。”
皇后過世,哭臨乃是大禮,廬陵長公主在此生事,秦王本就厭惡,否則也不會大庭廣眾之下,半分臉面都不肯給這個姑母留,現下見她還不肯息事寧人,哪里肯再理會
“不必理她,回去用些膳食,早些歇息。”他溫言叮囑弟妹。
皇后辭世,乃是國喪,但太上皇與皇太后章氏卻是舅姑尊長,自然沒有諸多忌諱。
章太后并非皇帝生母,慣來同皇后不睦,故而只叫殿中宮人去首飾珠翠,改換素服,自己卻發(fā)髻高挽,華貴如常。
廬陵長公主在皇后靈前久跪不起,一眾命婦都瞧在眼里,自然瞞不過皇帝與皇太子,只是這二人對此全無勸慰之意,任她自生自滅,并不曾遣人去說什么,更別說親自去請了。
“長公主,您還是起來吧,”主子久跪不起,身側仆婢只能隨同,那嬤嬤跪在她身后,無奈勸道“陛下與東宮置之不理,太上皇又不管事,再繼續(xù)下去,更收不了場了。”
廬陵長公主面色僵白,牙齒冷的咯咯作響,雙目卻幾乎要噴出火來,掃過不遠處的靈位,憤恨道“要我為她服斬衰禮,她也配”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呀,”那嬤嬤苦勸道“長公主原就體弱,更該顧惜自己身子才是。”
廬陵長公主執(zhí)意如此,原是為了將事情鬧大,借朝野紛議,迫使皇太子與秦王低頭,不想全無人理會,自己卻是騎虎難下。
起身離去,便是無功而返,叫人取笑,但若繼續(xù)跪下去,傷的卻是自己身子。
夜風侵體,身上麻布衣衫如何禁受得住,廬陵長公主只覺通體生涼,連小腹都隱隱疼了起來,低低吸一口氣,吩咐人去求章太后做主。
“我還未死,他們便敢如此作弄我兒”章太后聽聞此事,勃然大怒,卻又不敢去尋皇帝說個分明,吩咐人擺駕,親自去見女兒。
廬陵長公主一見母親,便覺腹內酸澀熱氣翻滾,奔涌之后,自眼眶奪目而出“母后”
章太后見女兒在夜風中瑟瑟發(fā)抖,心如刀絞,厲聲喝道“去請?zhí)觼硭闶沁@樣對待自己姑母的嗎”
近侍女官攙扶著廬陵長公主登上輦轎,徑直往康寧宮去,先灌了一壺熱湯暖身,方才叫去更衣。
廬陵長公主緩過那口氣來,再見到母親面容,當下淚珠滾滾“枉我父是太上皇,母是皇太后,還不是仰人鼻息見了這個要跪,見了那個要拜,處處受人欺凌,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章太后被說到痛處,又是怨憤,又是心酸,摟著女兒,恨聲道“總有一日”
“總有一日如何”皇太子李琰還未進殿,便先聞其聲“皇祖母,慎言。”
他生就一張與父親相像的面孔,丹鳳眼狹長銳利,鋒芒畢露,鼻梁挺直,輪廓鮮明,有種令人不敢逼視的冷厲挺峻。
“姑母,你若覺得逢人便拜太過辛苦,侄兒卻有個好法子。”
皇太子側目去看廬陵長公主,眸光淡淡“你不妨做個牌位,如此一來,只有別人拜你,斷然沒有你拜別人的道理,是不是”
廬陵長公主不敢直視他,垂下頭,訥訥不語。
“母后仙逝,身為人子,只恨不能隨同盡孝,現下所想,不過是盡人子本分,叫她去的安心,如若有人在這時候生事,叫母后走得不安寧,我必然叫她一生一世都不安寧。”
“皇祖母,”皇太子微微欠身,彬彬有禮道“您令人傳我來,有何吩咐”
偌大內殿被數十支蠟燭映照的金碧輝煌,不似人間,章太后將有些不受控制顫抖起來的手掩在衣袖之下,深吸口氣,僵硬笑道“你母親去了,我也難過,只是見你近來辛苦,形容憔悴,頗不忍心,你是儲君,是國本,要保重身體”
皇太子冷峻的面孔上適時的浮現出幾分笑意“叫皇祖母憂心,是孫兒的過失。”
夜色漸深,葛老太爺卻沒睡下。
年齡的增長伴隨著體力的衰減,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亢奮過了。
葛祿在他身前,垂手回道“那家人姓李,當家男人很早就死了,留下王氏養(yǎng)育一兒一女,兒子入贅到了長安城里的一家糕餅鋪子,女兒還沒說親,至于另一個女郎,卻不知是什么時候到他們家的,不過鄉(xiāng)下村落,就那么點兒地方,多一個人很容易被察覺,想來也剛到沒幾日。”
葛老太爺目光幽深“也就是說,沒人知道那女郎是什么來歷”
“是,”葛祿如此回稟一句,見他沒有再問,便繼續(xù)道“王氏前幾日曾去大夫那兒買藥,她的女兒也去過,還問大夫,如果一個人將從前之事都忘光了,該吃什么藥才好”
聽及此處,葛老太爺那雙渾濁的眸子登時亮了三分“你是說,她不記得從前之事了”
“應該是,”葛祿隱約能猜到葛老太爺的想法,斟酌著言辭,道“若是有一日,她再想起來,豈非前功盡棄”
葛老太爺眼皮子耷拉下去,拾起手邊的煙桿兒,點起之后,深深吸了一口。
葛祿知道,這是老太爺拿不定主意時候的作態(tài),所以他低下頭,就此沉默下去。
“你說,”半晌之后,葛老太爺幽幽開口“失去記憶之前,她是個什么人”
葛祿被問住了。
“我倒覺得,栽培她的人,未必沒有跟我們一樣的心思,只是不知哪一步出了錯漏,叫她跑出來了。”
葛老太爺緩緩吐一口氣,煙霧繚繞之間,那雙眸子愈見深沉“同大行皇后生的這樣相像,若有血緣關系,只會出自喬家,我可不知道,喬家還有這樣一個女郎。”
“能在李家住下,還幫著做活兒,想來從前也不是什么尊貴出身,你說,是不是有人從什么地方找到她,有意養(yǎng)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