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王老師。”
她穿過長長的走廊走到盡頭,門開著,病房里站著不少人。
第一眼先看到羅主任,羅主任站在病床右側(cè),面色復(fù)雜:“這、這可真是沒想到。”
接著舒秦看到了willia,willia身邊領(lǐng)著專家團隊的兩名年輕美國醫(yī)生。
在她往里走的時候,willia無奈對羅主任說:“我也是早上才知道logan是禹醫(yī)生的父親。”
舒秦走了幾步,看到了床上的患者,頭皮一木。
是禹學鈞沒錯,他脫去了昨晚那件質(zhì)地高檔的厚重外套,瘦骨嶙峋跟普通的癌癥患者沒有區(qū)別。
雖然他一言不發(fā),但是從監(jiān)護儀的指標來看,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很疼,沖羅主任微微點頭的時候,一雙眼睛暗沉沉地看著禹明。
舒秦視線漫無目的往前掃,越過人群看到了窗邊穿白大褂的那個頎長身影,他脖子上掛著聽診器,表情乍眼看上去很麻木,但是她太了解他了,知道他現(xiàn)在越平靜,火山爆發(fā)起來就越不可收拾。
舒秦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趕快將禹明從地方這帶走。
她朝禹明走過去,然而雙腳像灌了鉛,陡然變得又沉又重。
然后她聽到一個男人說話,是昨晚的那位中年律師,他把羅主任請到一邊,低聲轉(zhuǎn)達禹學鈞的意愿。
“久仰大名,在下姓陳,是禹先生的律師,禹明現(xiàn)在這么優(yōu)秀少不了您的教導(dǎo),禹先生早就想對您表達謝意,今天終于等來了機會。禹先生非常思念兒子,回國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您也知道,禹先生現(xiàn)在受不了大的刺激,可是禹明對他父親的誤會太深——”
沒聽到羅主任的回答,他既是盧教授當年的同事也是禹明的導(dǎo)師,想必知道禹明這些年自己一個人生活。
沒等舒秦走到禹明身邊,禹明終于有反應(yīng)了,他面無表情把手里的疼痛量表遞給身邊的同事:“我做不了。”
他嗓腔暗啞像剛吞下了粗糙的沙礫,刮得舒秦耳膜嗡嗡作響。
他邁步往外走,舒秦下意識跟上他,眾人看著禹明,都沒開口,一片死寂中,有人說話了: “禹明。”
聲若游絲,但是一個字一個字吐得很清晰。
眾人齊齊看向床上的禹學鈞,禹明依然毫無反應(yīng)。
禹學鈞望著兒子的背影,用雙臂支撐著身體,咳嗽起來。
“我只需要十五分鐘時間。”
他的確病得很重,禹明冷笑一聲,腳步稍頓。
willia率先帶助手離開病房,羅主任體諒地看了看禹明,也沉默離開。
這是他們父子之間的事,外人無權(quán)置喙。
一轉(zhuǎn)眼工夫,病房里連同舒秦在內(nèi),只剩下四個人。
陳律師語重心長:“禹明,你父親病成這樣,哪怕從人道主義角度考慮,你也該照顧照顧你父親的情緒。”
禹明橫眉看向陳律師,陳律師愣了愣,往后一退。
禹明盯著他,像是想起什么,點點頭:“你姓陳,叫陳學安,當年的官司就是你打的。”
他表情平靜,無風無浪,陳律師不知何意,干巴巴笑了笑:“你這孩子好記性,事情過去這么多年,居然還認得我。”
“滾開。”
陳律師挺直脊背,勉強保持笑容:“禹明,說起來我也是你的長輩,請你克制一點。你母親的事我感到很遺憾,但是夫妻之間的事本就不足為外人道,當年你父親做出那個決定也是出于各方面的考慮,盧女士也同意了離婚,你當時還小,難免會產(chǎn)生一些偏激的想法。”
禹明看著一旁笑了笑,病志就擺在邊上,配偶欄上面寫著當年那個女人的名字。
“這里面存在太多誤會。”
禹學鈞倒回床上,嘶啞地咳嗽幾聲。
他這一咳嗽,外面一陣高跟鞋的聲音,門一開,一個女人滿臉憂色走進來,她應(yīng)該是早來了,但因為顧忌禹明,早前一直有意回避,聽到禹學鈞的咳嗽聲,她奔到床邊,彎腰拍撫禹學鈞的背:“學鈞—”
舒秦又驚又恨,禹學鈞也驚怒交加:“你來干什么?不是讓你別來嗎?”
舒秦忙要拉走禹明,誰知晚了一步,禹明目光里戾氣迸射而出,揪住陳律師的衣領(lǐng)人:“你瞎嗎?是不是誤會你比我還清楚,當年官司贏得痛快吧,我媽走了這么多年了,你拿著禹學鈞的錢活得如何啊!”
陳律師出不來氣,慌忙去抓自己的衣領(lǐng),舒秦從后面死死抱住禹明的腰身,心里難過極了。
聽診器碰到她的手背,涼到心里,可是禹明的身體那么熱,熱得像要點燃。隔著十幾年的歲月,她第一回體會到當年那個少年的絕望,在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父親在少年的心里,轟塌了。
她無法想象禹明有多恨自己多恨父親。
“禹學鈞,我告訴你,誰都有資格住在這,就你不配。”
外面一陣腳步聲,應(yīng)該是院長他們來了,然而禹明的情緒像泄了閘的洪水,根本無從抑制。
“你帶著這女人,馬上給我滾。”
那女人噙著淚花說:“這是病房,禹明,你該記得你自己是醫(yī)生。”
舒秦氣得發(fā)抖,大喝:“你閉嘴!”
生平第一次罵臟話,她無法抑制自己的憤恨。
禹明眼睛都紅了,松開陳律師,朝床邊走去,舒秦從用盡全力抱住他:“禹明!我?guī)湍懔R她,這兒交給別人!你先出去!禹明!求求你了!”
willia和院長都在外面,也許還有其他同事,這是禹明為他母親做的最長久的一件事,絕不能出任何岔子。
禹學鈞目光深深看著兒子。
禹明死死盯著禹學鈞,劇烈地喘息。
“禹明!求求你!你做什么都行!別傷到你自己!”
他呼吸依舊紊亂,但是能感覺到背上一陣涼意,陡然意識到舒秦比他還難過,慢慢冷靜下來。
然后,他記起了今天是新年。
記起了家里有親人在等他。
記起了懷里那個小紅盒子。
記起了今天要做的所有的大事。
“我在這,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 她死不松手,額頭抵著他的背,指節(jié)因為用力有些發(fā)白。
禹明閉了閉眼,啞聲:“好,我好好的。我就跟他說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