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德霍格發(fā)出尖利的嘶吼,諸天的火雨里, 它感到了死亡降臨的冰冷, 岡格尼爾的矛尖洞穿了它的骨翼, 又從翅根下斜插向心臟。天馬還在加速, 永無止境地加速, 它拖拽著神域, 朝地獄深處發(fā)起沖鋒, 同時也帶著它的主人,將永恒的死亡更深地送向尼德霍格體內(nèi)。
黑龍終于產(chǎn)生了恐懼,它是萬物絕望的凝結(jié),是生來啃噬世界樹,帶來諸神黃昏的審判者,可它現(xiàn)在害怕了,面對這始終緘默的神王,它引以為傲的蠱惑人心的能力失效了, 勸誘同樣是蒼白無力的,魔鬼或許可以教唆一個心存貪念的普通人,可魔鬼未必能教唆一個瘋子。
它拼命揮動雙翼, 沉重的雙爪踩在斯萊普尼爾身上, 極力想要同奧丁拉開距離,但它的龍尾與鎧甲糾纏太密, 神王的鎧甲宛如活物般起伏呼吸, 牢牢將嶙峋纏繞的龍尾卡在了鎧甲的縫隙中間。
一切都來不及了尼德霍格有這樣不祥的預感, 它是絕望黑龍, 任何負面的預言都會成真,它只是不甘心,強烈的不甘心。
“為什么,說話說話”它發(fā)出狂嘯,噴出的龍涎像一場劇毒的暴雪,“回答我,你究竟為何而來這樣的結(jié)尾是你想看見的嗎這本該是一場何等偉大壯美的開端,你卻要妄圖延續(xù)茍延殘喘的舊日,這是你想看見的嗎回答我,回答我為什么”
它的怒吼驚天動地,回答它的卻只有愈穿愈深的傷口,和漫天風雷的轟鳴。
「一切的回答,無非只是三個字。」祂輕聲開口,即便祂的聲音能夠被外物聽見,這樣的音量也會被淹沒在世界毀滅的巨響中,「我愛你。」
「不過,」祂露出了一個有些頑皮的笑容,「你聽不到,這三個字也不是對你說的。」
萬世明光一閃
祂發(fā)出怒吼,斯萊普尼爾也發(fā)出怒吼,這一神一騎以無可匹敵的巨力向前推進,將永恒之槍釘穿了黑龍龐大的鋼鐵之軀,釘在了那恢宏的王座之上
神域同地獄相撞,混沌中有人在嘶吼,也有人在狂笑,那一點金光刺破了黑暗,刺進了地獄亙古不變的血腥與黑暗,神的國和魔鬼的國宛如兩顆發(fā)誓毀滅彼此的行星,爆開了宇宙初生般蔚然壯麗的光海。
有一瞬間,世界是無聲的,時間也靜止了。
無限延長的慢鏡頭中,所有人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凝望著天上,只有一線輝煌的光,在那一刻仿佛流星緩緩劃過天空,繼而如繁花盛放,炸開了無以倫比的風暴。
那是神王奧丁騎著天馬在云端疾馳,流星光芒最盛的地方,是岡格尼爾的矛尖。
黑龍張開業(yè)已腐朽的雙翼,龍尾抽動,猶如一具張開的尖銳骸骨,它身后則是一團破碎的地獄。在它上方的神王奧丁一槍洞穿絕望黑龍的胸膛,頂著它墜向虛空中的廢墟
這一定是世上最宏偉壯闊的焰火,大地黑暗沉寂,天上卻流淌著一條燃燒的星河,繼而星河也化作神王身后張開蔓延的綬帶,簇擁祂義無反顧地向著終結(jié)的末路沖鋒,一去不再回頭。
萬萬年前的奧丁未能阻攔諸神黃昏的降臨,在舊神的尸體上,新的神得以誕生,新生的人們也喝酒,跳舞,圍繞篝火徹夜狂歡,沒有人記得過去的戰(zhàn)爭和死去的眾生。
現(xiàn)在祂來了,祂對著槍尖許下必然會實現(xiàn)的誓言,同時帶著無人知曉的秘密、過往,以及愛,決然墮進遍布硫磺火的死人之國。
暴雨沒有停歇,聞折柳站在雨中,流在臉上的水像淚。
為什么要哭
他茫然地望著終末之戰(zhàn)的方向,他們還真是強運啊,也許放在小說電影里這就叫主角的待遇了,千鈞一發(fā)之際總有外援出手相助。雖然他們現(xiàn)在還不知道來的人到底是誰是玩家,或者是被諸神黃昏引來的真正的神,但他為什么在哭呢
目睹了這場傾世的戰(zhàn)爭,這只配由史詩記載,由流浪的游吟詩人世代傳唱的戰(zhàn)爭,聞折柳卻只感到難過,心碎般的難過。他站在模糊了天地的雨里,覺得自己心中的悲哀若是能化作雨水,也必定是這樣不分晝夜的傾盆大雨。
“別走”他怔怔地凝視那條星河,喉嚨中擠出無意識的微弱懇求,“別走”
雨還在下,落在地上的聲音淹沒了旁的聲響,極光絢麗,星空燦爛如倒懸在頭頂?shù)暮!5鬲z的大門已經(jīng)關閉了,準確來說,地獄已經(jīng)隨著絕望黑龍和神王奧丁的死戰(zhàn)而消失了,唯有星與極光,漫天遍野的星與極光,還帶著滅世之戰(zhàn)的瑰麗和壯闊,殘留于他們頭頂?shù)囊箍铡?
沒有人說話,聞折柳恍惚地往前踉蹌了幾步,像是要去追趕什么東西,始終沉默的賀欽輕輕拉住了他的手,于是他最終停下了,他心里也是迷茫的。
杜子君站在雨中,打濕的黑發(fā)順著他的臉頰蜿蜒,他像石雕一樣站了好久,才啞聲說“好大的雨。”
賀欽聲線低沉,忽然說“還沒結(jié)束。”
“什么”
他松開了聞折柳的手,獨自往前走“他還沒死,這件事情還不算結(jié)束。”
聞折柳回過神,震驚地看著前方,平原早就被砸下來的火焰碎石燒成一片火海,此刻還未被雨水完全澆熄,仍然有影影綽綽的火苗在焦土廢墟中燃燒。他依稀望見,在神王奧丁與尼德霍格消失的正下方,有一個漆黑的人影,正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來。
這一刻聞折柳心頭猛然竄起百丈高的無名火,他還沒死他憑什么還不死
他向前一步,需要咬緊牙關,才能不把那怨毒的詛咒吐出來“他不該活著”
“神王奧丁殺死的是他作為絕望黑龍尼德霍格的部分,”賀欽示意他留在這里,“而他作為人的部分,還沒有被殺死。”
“留下吧,檸檸,我一個人去。”他低聲說,“這一戰(zhàn)無法躲避,只有迎接。”
此時,大多數(shù)玩家的身體和精神都處于麻痹的狀態(tài)中,親眼觀看了神和魔之間的戰(zhàn)役,人類的精神是無法容納如此宏大的信息量的。玩家們確實沒有受到攻擊,但若是系統(tǒng)還在,就可以看到他們的精神值在旁觀的同時不斷下降,直至跌破危險的臨界點。
他一邊往前走,一邊抽出了刀。
賀叡趔趔趄趄地爬起來,黑龍尼德霍格的身份被奧丁一槍貫穿進了地獄,現(xiàn)在他不過是個人類,然而他身上那股狂妄的戾氣分毫不減。他不住大笑,笑得喉嚨里嗬嗬作響“你來了你來了兄弟啊,你還是來了”
賀欽笑了笑,倒真的回答了他“是啊,我來了。”
賀叡瞇著猩紅的眼睛“怎么,這時候倒是擺出一副有問必答的態(tài)度,要是想做一個合格的弟弟那也來的太晚了”
“不是想做一個合格的弟弟,”賀欽嘆了口氣,“試問誰家的弟弟會把哥哥的四肢打斷,再流放他十年呢不過是面對將死之人時應有的禮貌態(tài)度而已,不用驚訝。”
如此針鋒相對,如果不是他們的樣貌如此相似,名字也如此相近,任誰也不會相信,他們竟是一對血親兄弟。
面對這樣的惡意,賀叡也只是愣了一下,旋即放聲狂笑。
“說起來,你為什么這么恨我呢”他突然不笑了,那笑容收斂得太快,像薄雪化在火中,他若有所思地打量賀欽,歪歪斜斜地站著,“你和我本該是最親的兄弟,我們一起長大,一起生活,我們從同一個女人的肚皮里落地成人為什么呢我們本該相互扶持,共同平分這個世界的啊”
他的眼神困惑極了,假如他的瞳仁不是如血的顏色,他此刻的目光應當清澈如孩童的。
“世上的親生兄弟就該互幫互助這是什么自然規(guī)律嗎,不遵守就會違法賀欽露出了譏諷的笑意,“別了吧你我都心知肚明,我在你眼里是怪胎,你在我眼里同樣,我們注定是陌路人。血緣,血緣又是多堅固的繩索,能把兩個陌路人連在一起”
他的神情漠然“權(quán)力是劇毒,而你生下來就是蛇蝎一樣的東西,熱愛與劇毒為伴。親人在你眼里重要么這點你比我清楚多了,還是自己去回答自己吧。”
賀叡靜默了一瞬,笑得更厲害了,他笑得竭盡全力,笑得歇斯底里,笑得整個平原只回蕩他的聲響。
“不錯,不錯”他高興地看著賀欽,“我們果真是親兄弟啊”
刀光滴落進焦土中間,賀欽聽見他深吸一口氣,再徐徐吐出去“所以,你是不是很遺憾,我沒有死”
“確實,那么大的陣仗都沒能結(jié)果你的命,還真是叫人惋惜。”
“你是不是很困惑,剛才的神王奧丁是由誰扮演的”
賀欽臉色沒有變化,也沒有回應,但賀叡已經(jīng)指著他笑道“你想知道你想知道的不得了,是不是”
他又不笑了,姿態(tài)宛如對另一個王發(fā)出挑釁的皇帝,柔聲說“那就來試試看吧,當我撕開你喉嚨的時候,說不定會大發(fā)慈悲告訴你我的兄弟。”
電光火石間,兩個人同時躍起,朝對方的要害處襲去
無邊無際的虛空,謝源源感到自己正在漫無目的地漂浮。
這是在哪呢
自己又要到哪去呢
算了,不想了,反正也不是很重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