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修女并不意外他能夠猜到“事情只要做了,就必定會有蛛絲馬跡, 必定會別人發(fā)現(xiàn)。是啊, 我給他留下了翠玉錄, 我還知道你們一定從現(xiàn)世帶回了什么強大的東西,用以制約我,甚至是毀滅我。所以你們憑何認為,我會放過你們”
聞?wù)哿p輕摩挲著通訊儀,他正千百次地試圖虛構(gòu)出當(dāng)時的景象, 回想杜子君何以給他們發(fā)送這樣一條簡訊, 又是在什么樣的情況下給他們發(fā)送了這三個字。
他們不到24小時, 通訊錄上的名字還是灰的, 或許是中轉(zhuǎn)站出現(xiàn)了縫隙,才能出現(xiàn)短暫鏈接隊內(nèi)頻道的機會。杜子君怎么抓住這個機會的他一直盯著他們的名字么
出了什么事,才會讓世界出現(xiàn)縫隙, 會讓平時不會在意這種事的人時刻關(guān)注通訊錄,并且抓緊機會,給他們傳出了消息
“賀叡拿著翠玉錄, 他會干什么, 你想不到嗎”聞?wù)哿鴨枴?
圣修女微微一笑“這是一個結(jié)盟,不是么魔鬼之間的互相交易,總要付出一點足夠份量的籌碼才行的,不然大家都是發(fā)誓要毀滅世界的狂徒, 憑什么相信彼此呢”
“作為交換, 你給了他翠玉錄, 他又給了你什么”賀欽問,“作為圣體計劃的轉(zhuǎn)世,某種意義上講賀叡就是你的主人,所以你是用翠玉錄交換了你的自由”
明明滅滅的異度空間里,圣修女好像靜止了剎那。
“你這么輕描淡寫地點破這件事,讓我覺得似乎也沒什么隱瞞的必要了”她慢慢地道,“所以我才討厭聰明的人類或者說全體人類啊。有時ai需要用邏輯推算十年、二十年,乃至一生的真相,在你們口中只需要一句話。因為你們天生習(xí)得的技能名為猜測,只要運氣好,哪怕是個先天不足的智障,都能猜出正確的答案這怎么能讓我不羨慕,不恨呢”
“這不叫猜,”賀欽說,“這不過是普通的聯(lián)想而已。”
“賀叡是不會放過那些玩家的。”聞?wù)哿暹M來,加重了語氣,“可你不一樣,你不重視人類的命,卻需要他們做手里的籌碼。如果這么多人,幾百萬人,都死在了恐怖谷里,你拿什么去威脅nstar你的本體畢竟仍在新星之城,他們沒有了后顧之憂,你的處境也會很危險吧”
“仔細一想,確實如此。”賀欽親切地微笑,他不像是正經(jīng)歷一場做劍拔弩張的談判,而是作為一名專業(yè)的顧問,向雇主憂心忡忡地講解業(yè)內(nèi)的彎彎繞繞,“你和他的訴求,有著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你還需要籌劃,還需要謀算,你雖然恨著人類,可若要達到目標(biāo),現(xiàn)階段人質(zhì)是必不可少的東西。但他就不同了,瘋子、狂信徒、被囚禁了半生的罪犯他覺得有意思,就留下,他覺得無趣,就毀掉。你將翠玉錄留給賀叡,目的除了置換你曾經(jīng)作為圣體計劃的自由,還為了讓他更有能力掌控局面,做一個合格的守門人,對吧”
“可問題就出在這里翠玉錄太強了。”聞?wù)哿念I(lǐng)神會,立刻鄭重地接話,“不管玩家再怎么反抗,對他來說也像滿級大號虐遍新手村,他只會覺得這一切都是那么的無趣,即便毀掉也沒關(guān)系,他會顧及你嗎”
他盯著圣修女沒有波瀾的面容,輕聲說“不會的。”
賀欽撫摸著長夜王的脖頸,那些冰冷的鱗片宛如細密的鎧甲。他若有所思地說“有時候就算是終點相同的人,也會因為不同的做事方法,在中途便分道揚鑣;就算是生來注定為敵的人,也會因為暫時的目標(biāo),而選擇一起走一段路。如果讓你天底下最會權(quán)衡利弊的智慧生命來決定,你會怎么選”
圣修女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無懈可擊。”她鼓起掌來,虛空中也泛起震蕩的漣漪,這代表她確實擁有對虛擬世界絕對的控制權(quán),“哪怕上一句話有微小的瑕疵,另一個人已經(jīng)在下一句話中做好了填補。并且你們沒有撒謊,說出的全是真心實意的推斷,所以更顯得措辭完美無缺我又怎么能拒絕呢”
聞?wù)哿恢北еR欽腰腹的手緊了緊,對這個喜怒無常,近乎于神般強大的ai,他本能地產(chǎn)生著抗拒,任何一個人都會在這為人制造,同時又超越了造物主的巨型ai面前感到不適應(yīng)的戰(zhàn)栗。然而他不能將這種不適應(yīng)擺在明面上,她善于學(xué)習(xí),善于洞察人心,如若不能保持平靜如常的鎮(zhèn)靜,就意味著退縮。
但是在闖入這里之前,賀欽就對他說,只要盡力去做,不必顧慮后事如何,就能得到最恰當(dāng)?shù)慕Y(jié)果,于是他聽了他的話,并且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圣修女果然對他們的建議和要求感到動搖了。
“這么說,賭約成立了”賀欽不動聲色地向下握住了他的手,“那么我也能承諾,只要回到恐怖谷,新星之城的封鎖就能被解除,這是nstar順位第一至第三執(zhí)行官的命令,立即生效,絕不違約。”
“這樣就最好了。”圣修女意味深長地笑道。
謝源源還在風(fēng)雪中跋涉。
說是跋涉,也并不妥當(dāng),因為他走在看似松軟的雪地上,就像行走在堅硬的冰面上,連一個腳印也沒有留下來。他只穿著單薄的衣服和簡陋的草鞋,也沒有感覺到冷。
他已經(jīng)在這里走了整整一天了。
走得越遠,走得越久,他耳邊的風(fēng)聲就越大,寂靜中唯有這呼嘯的聲音孤獨作響,太靜了,死亡也不過如此。
從前獨自一人的時候,謝源源想過各式各樣的方法來給自己解悶。他想過自己既然如此天賦異稟,那不如直接去做一個超級英雄,古有透明人今有他謝源源,行俠仗義走街串巷的也不錯。但好人義警做了沒幾天,他就乏了,原因很簡單,他的體質(zhì)跟透明人到底有著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透明人雖然透明,好歹說話的聲音能被大家聽見,他是直接被人忽略了,讓他幫過的人只會覺得是天降神跡或者是自己走了狗屎運,連一句謝謝都不會有。
這還救什么嘞你救天救第救世界,不為名也不為利,大家的感激總得有吧勇者打敗魔王回到當(dāng)年的新手村,雖然窮鄉(xiāng)僻壤的沒什么物質(zhì)答謝,但所謂“熱淚盈眶的雙眼”和“村長緊緊抓住你的手”之類的精神鼓勵還一點都不少呢,他這又算是怎么回事啊
后來他又學(xué)會了自己跟自己說話,走在路上都能精分出一場大型舞臺劇來,現(xiàn)在也不太敢了。即便以前沒人理會他,他身邊依然是熱鬧的,說話聲、笑聲、哭聲,還有走路的人、跑步的人、相互依偎的情侶、成群結(jié)隊的孩子這讓謝源源知道,他總算還生活在人世間。眼下唯有呼嘯的風(fēng)聲,他從喉嚨里發(fā)出的任何聲音,都會在耳邊無限放大,在身體里激起層層擴散的漣漪。
原來人再怎么孤獨,也是不能離開“群體”這東西而活的啊,謝源源出神地想。
還是說,因為真正體會過了什么是真正的熱鬧,所以不再能夠承受這樣的寂靜了
他終于停了下來。
這到底走到什么地方了啊
一片茫茫的白,謝源源想伸手到懷里去摸摸那個錦囊,但是他忍住了,轉(zhuǎn)而反復(fù)撫摸著袖劍的冰冷鋒刃,速度一次比一次快,到最后幾乎是焦灼的摩擦。他感到一陣氣血上涌的煩躁,這對一個刺客來說是很不利的情緒,可他的承受閾值真的快到極限了,如果再不能等一下。
他雙眼一亮,盯著前方隱隱的輪廓,那是那是一座山峰嗎還是什么別的東西
謝源源瞬間興奮地渾身發(fā)抖,他大步飛奔過去,不管那是不是陷阱、幻境,還是什么別的東西,只要周圍出現(xiàn)變化不管那變化是好是壞,他都愿意接受
“我來了我來了”他大喊,回聲隆隆的,仿佛驚起了四面八方的雪崩,在打滑的雪地上跑得踉踉蹌蹌,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滾了過去,“我來我擦”
那不是山峰,那是一個山峰的滑坡
謝源源毫無防備,一腳踩空,撲通摔在滑溜溜的雪面上,連個能找的支點都沒有,猶如坐上了加速的冰道,霎時飛出去數(shù)十米。他沒有滾成一個雪球,事實上這里的雪也忽略了他,謝源源只好在疾速的滑行中艱難調(diào)整著身體。他看不清這個下坡到底有多長,也看不見前面有什么阻擋的東西,唯有盡量將身體展開,以此增加摩擦面積。
“擦擦擦擦擦屁股要爛了啊啊啊啊”
著實是風(fēng)馳電掣,他“嗖”一下飄過好久,他的聲音才扯著長調(diào)緊綴在后面。謝源源迎著刀子一樣刺骨的寒風(fēng)飆著冰淚,只恨自己剛才太過沖動,怎么就不看好了再想辦法下來這下好了,當(dāng)真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