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 ”賀欽話鋒一轉(zhuǎn),“就算是這樣拙劣的仿品, 也不是一般的工薪家庭能夠承擔的, 更別提是從拍賣會上拿回來的了”
他的眼風似笑非笑地轉(zhuǎn)過去,在劉建章和聞倩面上輕輕一捻,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瑟縮了, 那感覺就像被刺骨冰寒的小刀剜了一下。
“再對比一下如今的光景, 只有升職加薪拿獎金了,才敢點一家消費水平遠超自身收入的餐廳”賀欽轉(zhuǎn)向聞?wù)哿? “早就揮霍得差不多了啊,伯父伯母留給檸檸的遺產(chǎn), 就像柏青哥里的小鋼珠一樣嘩啦啦地不見了啊。”
“喂這種時候還用什么柏青哥做比喻啊”
劉建章驚懼地說“你你到底是”
賀欽朝聞?wù)哿姆较蛞黄^“我誰也不是,我是他男朋友。”
“男朋友”他望著聞?wù)哿翱梢愿烧铝藛岣厍喔缯f多了很浪費時間啊。”
聞?wù)哿鴽]有再管劉建章了, 進入這棟別墅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都覺得自己正在往過去的泥潭里多沉一分賀欽的手指揩過那枚贗品彩蛋的時候, 他的心也仿佛被揩了一下。他清晰地記得那是自己被收養(yǎng)的第三年,這家人很快換了大大的明亮的寬敞的別墅,劉建章臉上的笑容更多了, 聞倩也是心情明媚的模樣,只有在單獨面對他的時候才會出現(xiàn)一點不自在的神情。當時他還是天真懵懂的稚童, 不太敢接近日常對他黑臉的姑父,只敢在廚房里仰起臉問聞倩“姑姑,家里換大房子了嗎”
聞倩低頭看他, 笑容帶了點勉強,她第一次伸手摸摸他的頭,說“啊,是啊。”
隔了沒有一個月,有天晚上劉氏夫婦忽然忙碌地打扮起來,劉建章?lián)Q上筆挺的西裝,在短發(fā)上抹光滑的頭油,聞倩穿著端莊的長裙,高跟鞋閃著碎鉆的光芒,就連劉天雄也人模狗樣地套上了一身小西裝,那看來是價值不菲的高檔貨,將他臃腫肥胖的背影也襯得有了幾分魁梧的意味。聞?wù)哿┲潞屯闲瑥臉翘莘鍪趾竺嫣匠霭雮€身體,注視著這家人喜氣洋洋地打扮停當。他們沒有轉(zhuǎn)身對他囑咐一句話,甚至連多看他一眼也欠奉,劉天雄興高采烈地大聲嚷嚷“真的嗎,爸拍賣會,那可是電視上才見過的東西啊”
大門毫不猶豫地關(guān)上了,同時截斷了歡聲笑語,前三秒聞?wù)哿€在用盡全身的勇氣和力量,想沖那三個人喊一句,“可以不可以等一會,帶上我,我也想去”。
那天晚上聞?wù)哿念^都是懵懵的,他覺得很難受,好像失去了什么東西,但又形容不出這種感覺是什么。他輾轉(zhuǎn)反側(cè),直到深夜也睡不著,一直在光腦上搜索與“拍賣會”相關(guān)的訊息。他凝視圖片,點擊全息預覽,那些衣香鬢影酒香奢靡的場景全都從小小的光腦里放射出來,環(huán)繞著這間簡陋的閣樓房間,陌生的男男女女舉止優(yōu)雅,做出交談的親密樣子,在聞?wù)哿磉叿磸椭夭ァ?
原來他們是去了這樣的地方,他想,原來他們是去了這樣的地方。
凌晨了三個人方精神飽滿笑語晏晏地回來,拍賣會的豪車送他們到家門口,白手套的工作人員一絲不茍地捧著禮盒,說這是本次您購得的拍賣品,32號皇家玫瑰彩蛋,彩蛋上的丘比特神箭象征您忠貞而幸福的婚姻,黃金雕花和玫瑰鉆象征您對愛妻的一見鐘情他說得天花亂墜,聞倩的魚尾紋都為這華而不實的吹捧笑出來了。聞?wù)哿昙o小,聽不懂這些形容名詞,但他的腦子聰明,眼睛也沒瞎,看得出那枚金碧輝煌的工藝品應(yīng)當價值不菲。
他自然而然地想到,這是用誰的錢買的呢姑父姑母的職位都普通,這房子,這拍賣品都是用誰的錢買的呢
“去找來給我。”在聞?wù)哿约阂矝]有發(fā)覺的時刻,他的眼睛已經(jīng)紅得嚇人,聲音也沙啞了,他盯著不住退縮的聞倩,“你是聞家人雖然我不想承認你是聞家人。你身上留著和我一樣的血,東西一定讓你藏著,去找來給我。”
賀欽的表情也變了,他的笑容隱沒在認真而憂慮的注視之后。聞倩嘴唇顫抖,慢慢后退了幾步,旋即撒腿就往樓上跑去。
“我去看著她。”聞?wù)哿吐曊f。
賀欽輕輕拉住他的手,在他的眼角親了一下,盡量輕松地說“去吧,有事叫我。”
樓下只余劉建章和賀欽,賀欽從展示臺上拈起彩蛋,隨意旋開看了看,他沒有看劉建章敢怒不敢言的臉色,語氣輕柔地開口道“劉建章先生,請問這玩意兒是你什么時候拍回來的”
劉建章本打算裝聾作啞硬撐著不回答,但賀欽修長的手指稍微一捻,彩蛋上盤桓的黃金花枝立刻發(fā)出不堪承受的咯吱扭曲聲,他心驚肉跳,急忙道“好多年前了好多年前了”
“具體是多久之前”賀欽拿起絲絨盒子上的過塑證書查看,想來這是隨時向每一位被邀請來的客人做展示的炫耀資本,當時的證書和包裝都一應(yīng)俱全,只要有人踏進這件房屋,一定很快就能看見這外表璀璨的門面,“超過五年了吧他那時候應(yīng)該還是個小孩子,你們這么糟蹋伯父伯母留給他的錢,他答應(yīng)了”
劉建章心中約摸猜到了賀欽的出身,但是他不愿意相信,他不相信一直在家庭陰影中籠罩的無能侄子會結(jié)識如此位高權(quán)重的人物,他強梗著脖子道“我們是他的唯一的監(jiān)護人動用自己家的私產(chǎn),不需要向任何人打招呼”
“事實就是你們拿捏了一個失恃失怙的孩子,像三條丑惡癡肥的水蛭一樣,趴在他身上盡情吸血。”他的話被中斷了,賀欽的聲音忽然變得很輕,像是有一層朦朧的雨幕籠罩在他的周身,“你們無所顧忌,因為他再沒有別的退路了,僅剩下來能夠依靠的對象只有你們。憑著血脈親情的緣故他愿意相信你們,把自己交到你們手上,而你們卻拋棄了那條底線。”
“為什么呢”賀欽緩緩旋轉(zhuǎn)著彩蛋,玫瑰鉆的光芒細碎璀璨,折射在他的瞳色淺淡的眼底,“因為他沒有靠山嗎還是因為失去了管控的權(quán)力是可怕的,足夠?qū)蓚€成年人變成不知廉恥的碩鼠,只知道靠監(jiān)守自盜填飽肚子”
劉建章說不出話了,他的聲帶在顫抖,腿肚子也在哆嗦,他感到一種鋒利尖銳的“氣”,正朝他四面八方地壓迫過來這個中年男人沒有上過戰(zhàn)場,沒有見過被殺死的人,更不會知道被殺是什么樣的感覺,他只是覺得冷,而這是人類在萬萬年進化途中銘刻于基因里的先驗寒冷意味著不知名的危險,意味著隨時會降臨的困境和死亡。
賀欽放下彩蛋,黃金和鉆石的底座在玻璃上發(fā)出十分清脆的敲擊聲“一想到你們把他獨自留在這里,然后滿懷歡聲笑語,去用留給他的財產(chǎn)一擲千金享受他人的夸贊”
眼前的男人突然不見了劉建章驚駭?shù)乇牬笱劬Γ乱粋€瞬間賀欽的身形已如鬼魅般閃至眼前,短刀的刀鞘閃爍古銅的厚重光澤這同樣是一把槍刃合一的武器猛地抵住中年人的氣管處,將他卡著撞在了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