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景朦朦朧朧,陷入一片迷霧。
“我必要為父皇皇兄驅(qū)逐韃靼蕩平草原揚(yáng)我大楚天朝國威”
一聲少年人的高亢呼鳴突兀響起,堅定激昂。迷霧悉數(shù)散開,眼前出現(xiàn)他萬分熟悉的金闕宮殿。
魏景心中一震。
只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少年,眉目飛揚(yáng),正站在一個身著玄色龍袍的中年男子跟前,男子眉目慈和,撫了撫他的發(fā)頂,十分歡喜對身側(cè)一個端莊美婦道“我兒果然志氣高遠(yuǎn),好樣的”
“陛下莫要太夸贊他,當(dāng)心這小子自滿了。”皇后嘴里嗔怪,眼底的笑意卻是化不開的。
小少年正值自尊心強(qiáng)的年紀(jì),急忙道“才不是,我沒有”
“阿弟他今年才十二,昨日校場演兵已勝了梁司馬,母后很不必說他。”
皇后身畔還站了一個大少年,他心疼小弟,忙忙出言相護(hù),又笑“阿景昨日一下場,就在舅舅手里誆了一匹玉獅子,你還不去取是不要了么”
得了胞兄夸贊,剛轉(zhuǎn)怒為喜的小少年急了“去我現(xiàn)在正要去”
他急急忙忙就出發(fā),身后父母兄長哄笑一片。
畫面倏地一轉(zhuǎn)。
平海侯府,傅竣笑著拍拍小少年的肩膀,將玉獅子的韁繩交給他“我傅氏先祖開國時也是勇將,可惜子孫無能,棄武從文,深以為憾啊”
“今后就看殿下的了”
“謝舅舅”
舅甥一向極親厚,傅竣捋須,正要說話,忽又一人長笑道“好馬須配好鞍,下臣前些年得套好馬具,也不知入不入得殿下的眼”
來人正是傅竣多年心腹,九卿之一的齊田,傅竣見他立即笑罵“還不取來看看”
“哈哈哈,就來,就來”
畫面又一轉(zhuǎn)。
大楚北境外三百里的曠野戰(zhàn)場,匈奴殘軍已徹底崩潰,四散逃往漠北深處。此一戰(zhàn)后,二十年內(nèi),匈奴再無力南侵。
英偉的年輕將軍一勒韁繩,胯下那匹雄俊的戰(zhàn)馬玉獅子長嘶一聲停下腳步。他臉上身上被濺了血跡斑斑,殺氣凜凜,意氣風(fēng)發(fā)。
可惜他的鎮(zhèn)定隨即被一聲高聲傳報粉碎,“報京中傳旨,陛下突發(fā)腦卒中,經(jīng)已垂危”
年輕將軍心膽俱裂,立即調(diào)轉(zhuǎn)馬頭,往京狂奔。
日夜兼程,一路上幾乎沒合過眼,終于在第六天的傍晚趕回京城,他心急如焚直沖皇宮,沖進(jìn)父皇的寢殿,“父皇,您”
一陣暈眩,他“轟”一聲倒地,最后一刻見帷幕后轉(zhuǎn)出一個人,對龍榻上的說“陛下,成了。”
這人,赫然是數(shù)年前獻(xiàn)上馬具的齊田,他舅舅傅竣的心腹股肱。
琵琶骨被穿透的巨大痛苦,讓他在烈性迷藥中掙扎醒來,沉重的手鐐腳鐐加身。親密如手足一般的胞兄,已因“篡位不成”而“自盡身亡”;平海侯府抄家,滿門男丁斬立決已執(zhí)行,女眷幼童流放,故舊門生姻親等正被新帝一一拔除。
傅氏一門連同中宮嫡脈,一夕傾覆,始作俑者,正是他那個慈眉善目,愛他護(hù)他二十年的父皇。
“啊啊啊啊啊”
嘩嘩的暴雨聲,魏景于黑暗中倏地坐起,怒喝道“我要將你們碎尸萬段,挫骨揚(yáng)灰”
他雙目赤紅,面容扭曲,胸膛劇烈起伏,恨意幾欲透體而出。
麗妃母子,還有他那個好父皇,欺他如斯,他必得將其掘棺鞭尸,一寸寸煅成灰,方能泄心頭之恨,祭奠他胞兄舅舅等至親的在天之靈
不,那不是他父皇
他不配他不配
“我要殺了你”
魏景渾身顫抖,牙關(guān)“咯咯”作響,一時竟是無法自拔。直到呼呼狂風(fēng)卷著雨水撲進(jìn)不凹洞,冰冷迎面打了他一臉,他才從夢魘中徹底掙脫出來。
黑黝黝的窄淺山洞,暴雨傾盆,他渾身冷汗,重重喘著氣,良久,他無力側(cè)身往山壁倒去。
左胳膊一陣刺痛,這是中毒后的傷口。
他捂了捂左臂,一怔。
傷口包扎好了,里頭敷了一團(tuán)不知什么東西,濕潤清涼。
眼前閃過一雙清澈澄亮的杏目。
魏景頓了頓,垂眸。
一個嬌小且瘦弱的身軀,正蜷縮在他身邊,因為地面陰寒又逢冷雨,她睡夢中不知覺擠過來,正緊緊貼著自己腿腳處。
他動了動腿,她又挪著貼上來。
魏景目光有些復(fù)雜。
在親身經(jīng)歷了尊崇的父皇設(shè)下的天羅地網(wǎng),胞兄舅舅至親慘死,母后生死不知,他滿心憤怒怨恨,防備任何一個接近他的人。
當(dāng)然包括這個婚后沒見過面的妻子。
然而就是這個他半眼不看的瘦弱的女子,一路上似乎都病著,但病好些后,就撐著身體來照顧他,鼓勵他,甚至還拼命助他脫身。
怎么會有這樣的一個人
很不合常理,她究竟有何目的
只是轉(zhuǎn)念一想,如今的他,并未有任何東西值得人家惦記了。如果硬說有,那唯一的大概就是這條命吧。
她并沒有要他的命,反而一再救了他。
鑰匙解鎖,這個暫且不說。先前在溪邊暈闕時,他并不是徹底失去意識的。
當(dāng)時,因毒鏢的毒性比他預(yù)料中還要厲害些,加上失血過多,讓他來不及處理傷口就倒地。
他動彈不得,但迷迷糊糊中仍有些感知。
她替他止血,然后又急急移他到溪邊放毒血,處理得很正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