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籌碼盡數(shù)推到石桌當(dāng)中,這是孤注一擲了。
昭昭被他點燃了好勝心,深吸口氣,握緊骰盅,上下?lián)u動。她正要開,沈策單手按住骰盅“我再加個籌碼。”
片刻安靜。
他道“這局贏了,我們結(jié)婚。”
她兩手圍攏骰盅,院子里的人們,樹的影,燈的影,都被點燃了。黑色的影燒成了滿院子的火在這火里,遠(yuǎn)遠(yuǎn)近近有許多人在說話。
他們說著什么,她聽不到。耳朵捕捉到的都是不可能有人留意的、細(xì)微的聲響骰子因為骰盅傾斜,撞上盅壁;夜來香花盆被放到走廊地板上;打火機的火石撞擊;跑馬燈內(nèi)的轉(zhuǎn)軸的摩擦聲
月光滾燙灼熱,燒著她的背。
如果先前表哥們對沈策還有不滿和挑剔,在昭昭眼通紅的一剎,都釋然了。這一對是情至深處,無人能解。
沈策以目示意,讓她開骰盅。
她在數(shù)十雙眼睛的注視下,緩緩揭開骰盅。躺在盅里的兩粒骰子竟搖成了一對六。
“等等”沈家恒想查骰子。
眾人眼前一晃,骰子被昭昭搶走,她握著兩粒骰子,帶著細(xì)微鼻音說“愿賭服輸。”
“不是我們愿賭服輸,”沈家明笑著問昭昭,“是昭昭你,今晚真要愿賭服輸嗎”
她握著骰子,沒言語。
沈家明是在場除了她意外,唯一看到骰子有詐的人,一面佩服沈策設(shè)下好局,一面以兄長身份,慎重問昭昭“你若不想答應(yīng),搖個頭,哥哥幫你把他趕出去。你若想嫁”他抬眼,看沈策,“我為你置辦嫁妝,不會讓你輸給澳門那邊任何一個人。”
她抿抿唇,忽然起身“好晚了,都早點休息吧,好多凌晨要動身趕飛機的,還不去睡”她手指用力,握緊他的手腕,“我們回家。”
沈家明莞爾“懂了,哥哥去辦。”
兩個表兄妹交換目光,她感謝表哥的不揭穿,表哥則告訴她你看上的這個男人,道行深得很,日后若吃虧,記得回來哭。左右有一群哥哥做后盾。
沈策沒拿任何籌碼,贏了一晚,盡數(shù)還了回去。
院外的人,尚不知方才的熱鬧。
他們從青瓦下的長廊走到前廳,第一進來拜訪的客人們,三兩聚著閑談,有人認(rèn)出她和沈策,招呼攀談都來不及。她急匆匆走,到第一進外的小竹林,轉(zhuǎn)身,把掌心攤開。
躺在手心里的一對碧玉骰子,每一面都是六,顯然是特制的。
他低頭笑,她小聲控訴“你這人慣使詐,過去都沒發(fā)現(xiàn)。”
兩人對視,她從他眼里看到竹葉交錯,月影婆娑。
“結(jié)婚的日子,要好好選,”他斂去笑,“兩家長輩看重這些,太過草率,怕他們不高興。”
她頷首,等他的下文。怎么選,如何選,找風(fēng)水先生
“不如這樣,”他略作沉思,“你回去擲這骰子,什么時候擲到雙六,我們就結(jié)婚。如此最穩(wěn)妥。”
她一怔,這不是等于“隨時時刻”嗎
等她回過味兒,沈策早笑出聲,摟住了她。
當(dāng)晚,廚房間燈火通明。沈策立在爐灶邊,端著碗冒著熱氣、出鍋不久的蒸豚,以筷尖挑了一小塊肉,嘗口味。旁邊扔著不少失敗品。
婆婆笑著在他身后問“餓了”
他搖頭“豬油煉得不好,味道不對。”
蒸豚最后一步,要在出鍋后,拌以豬油,澆上豆豉汁,如此,滋味才算足到。古時尋常人家煉豬油,會像腌制臘肉一樣把豬油腌成臘油,吃時取用。他逢她生辰做蒸豚,豬油都和親戚討要,自己沒煉過,沒經(jīng)驗。
婆婆輕推他到一旁,打開儲藏冰柜,從里頭拿出今日煉的。她看沈策長大,對他的言行和脾性了如指掌,見他試過兩次煉油,已知意圖,早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
一老一少,忙活半晌,完成蒸豚。
沈策于餐桌旁試吃,婆婆把燈關(guān)了大半,留了兩盞壁燈。婆婆話不多,和他面對面坐著,陪他、看他吃。蒸飯和肉的熱量透過陶瓷碗,燙著他的掌心和指腹。像幼時,他半夜餓,婆婆常給他煮宵夜,陪他吃到一口不剩。
“要結(jié)婚了”婆婆輕聲問。
“嗯。”他慢慢吃著,點頭。
“你從小就這樣,太高興了就不愛說話,反復(fù)做一件事,”婆婆笑著問,“今天也是”
他慣于壓制本性,戒掉情緒,謹(jǐn)慎行事無法宣之于口的感情壓了太久,早忘了如何表達。在婆婆疼愛的目光中,他像受到長輩“過度關(guān)懷”的少年,無以逃避,只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