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桌還坐著兩個男人,都是學者模樣,三個人看起來相談甚歡。
他沒有看到她。
沈楠收回視線,開始用餐。才喝了兩口豆?jié){,一個端著餐盤的男人走到桌旁,彬彬有禮問“請問這里有人嗎”
沈楠搖頭。
男人在他對面坐下,老套地開場白“美女,一個人嗎”
沈楠抬頭看了他一眼,西裝革履的男人笑吟吟看著她。這不是禮貌的招呼,而是搭訕的開始。在工作之外,她沒有任何與男人虛與委蛇的興致,只淡聲嗯了聲,就低頭繼續(xù)吃早餐。
男人不依不撓,在她對面坐下后,繼續(xù)各種套近乎。這酒店是四星級,入住的客人其實身份不至于差到哪里去,這人顯然自我感覺很不錯,殊不知沈楠覺得他的聲音像蒼蠅一樣,嗡嗡嗡的很煩,眉頭都忍不住皺了起來。但到底是陌生人,她也不再是年少沖動的小姑娘,除了反應冷淡,也沒說什么。
后來男人大概也覺得有些無趣,給她遞了一張名片“這是我的名片,希望有機會能和小姐做個朋友。”
沈楠禮貌性地接過來,瞥了眼名片上的名頭,某某公司總監(jiān),看起來倒是個精英。一個會在酒店餐廳搭訕女人的精英。
男人又問“不知小姐是否方便留個名片”
沈楠“不是太方便。”
男人尷尬地笑了笑,自討沒趣般離開。
沈楠卡看著人離去,有些無語地搖搖頭,不經(jīng)意間便對上,不知何時看過來的姜雁北,他臉上沒什么表情。沈楠想到昨晚他的出手相助,正猶豫是不是要朝他笑笑,算是打招呼。便見他旁邊的男人拍拍他的肩膀,他迅速收回了和自己對視的視線,起身跟人一塊走了。
沈楠還沒來得及展開的笑容,僵硬在嘴角,有些悻悻地繼續(xù)吃早餐。
會展就在酒店旁邊的展覽中心,來參加的人很多,聚集了各界官員學者環(huán)保人士志愿者。上午是電視直播的大會,幾千人的大廳坐得滿滿當當。
主持人是名嘴,挺會調節(jié)氣氛,但嘉賓們的發(fā)言,實在是沒什么新意。沒多久,坐在后排的沈楠,就有點昏昏欲睡了,直到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她才乍然驚醒。
抬頭看去,果然看到姜雁北拿著話筒站在臺上。
他今天穿著一身黑西裝,里面是白襯衣,沒打領帶,領口的扣子松開著,看起來正式卻又不死板,總之英俊儒雅氣質非凡。
他發(fā)言的主題是關于國內生物多樣性面臨的危機,大銀幕上展示的是他所調研的樣板和數(shù)據(jù)。
沈楠知道他很會演講,當時在學校時就經(jīng)常代表優(yōu)秀學生發(fā)言,開學典禮或者重大活動中,都會有他站在臺上發(fā)言的身影。她這個連課都不怎么上的學渣,曾經(jīng)有一次專門為了他去聽了一次院里的優(yōu)秀學生表彰大會。相對于好幾個張揚外露的優(yōu)秀生,姜雁北的發(fā)言內斂低調,但卻讓她深刻體會到什么叫做信手拈來般的鶴立雞群。
掐指一算,距離那次已經(jīng)有差不多六年,如今二十八歲的姜雁北,將從前那種內斂低調卻又讓人不可忽視的屬性展現(xiàn)得更為淋漓盡致。他從那本廣為人知的環(huán)保讀物寂靜的春天展開他的話題,從農(nóng)藥對生態(tài)的破壞,延展到濫伐盜獵,娓娓道來,像是在講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一般,讓人不自覺被吸引。
不得不承認,演講真的是一門技術活。相似的主題,前面幾位嘉賓給人的感覺就是老生常談,但姜雁北卻讓人聽得振聾發(fā)聵。
他的發(fā)言完畢,臺下響起雷鳴般的掌聲,沈楠明顯聽到旁邊的兩個年輕女孩低聲驚嘆“現(xiàn)在的生物學教授都這么年輕這么帥口才這么好的嗎”
沈楠勾唇笑了笑,不得不承認,姜雁北確實很優(yōu)秀。名校畢業(yè),青年教授,致力于他所熱愛的領域,掌控著自己的生活,永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該做什么。而不像她一樣被生活所裹挾。
不需要任何背景加持,他就已經(jīng)是主流價值體系中的成功典范。
不知道為何,她忽然有點悵然,那股不愿承認的自卑再次油然而生。
冗長的大議終于結束,但整個會展持續(xù)一整天,接下來還有展覽和講座。
還沒到午飯時間,沈楠決定先去看會兒展覽。展廳一個連著一個,沿墻陳列著各種生態(tài)問題的照片和影片。有應殺蟲劑和除草劑濫用,導致的寸草不生;有工廠排污大面積死亡的湖魚;有為了拔掉牛角而慘遭獵殺的犀牛;還有因為森林被濫伐失去家園的鳥群。
沈楠每天精力被工作壓力和養(yǎng)家糊口的瑣碎占據(jù),除了霧霾天出門時,跟大部分生活奔波的都市人一樣,心情糟糕地抱怨幾句,從來沒有關注過環(huán)保方便的信息。
一個連安穩(wěn)生活都還沒達到的人,是管不了地球明天會不會滅亡的。
但她還是被展覽墻上的這些影片和照片所震撼,竟然不知不覺看得入迷了。走到不知第幾個展廳時,看到一幅照片前,圍了好幾個人。她正打算繞過去,卻不經(jīng)意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這是if前年在肯尼亞調查的時候,拍到的一個畫面。九十只非洲象被獵殺,盜獵者直接砍掉了野象的半個頭部拔走象牙。”
沈楠停下腳步,目光穿過人群,看到被圍在最里面的姜雁北。他正在給參觀者講解照片背后的故事。他的聲音著磁性的低沉,說話不急不緩,娓娓道來,很容易就將人吸引。
參觀的年輕人夸張地驚呼。
“天啦,太殘忍了”
“真不懂為什么那么多人一定要用象牙制品”
“那這個會對生態(tài)有多大的影響”
姜雁北繼續(xù)說“非洲象因為盜獵,在過去幾十年間,數(shù)量驟降。而且盜獵導致非洲象在朝不長牙進化,正常情況下,非洲象只有2到3不長牙,而據(jù)統(tǒng)計,近幾年,這個數(shù)字已經(jīng)飆升到三分之一。健康的自然生態(tài)是一個內在平衡的系統(tǒng),包括完整的食物鏈。當人類活動影響到其中一個小小的環(huán)節(jié),比如物種滅絕,或者不正常進化,都會導致生態(tài)平衡被破壞,從而反過來影響人類生活。舉個在國內發(fā)生過的例子,上世紀五十年代末滅四害的打麻雀運動,因為麻雀吃谷物,被列入害鳥,發(fā)動全民圍剿,導致麻雀幾乎絕跡。這樣一來,農(nóng)田害蟲沒有了天敵,第二年糧食欠收,全國。”
有人恍然大悟地點頭。
沈楠隔著人群看著他,墻燈的光芒打在他的側臉上,像是給他覆了一層柔光,本來略顯冷峻的臉上,便有了幾分溫和。當一個人在做著自己喜歡并擅長的事,那么他就是閃閃發(fā)光的。此刻的姜雁北,光芒四射。
圍著他的年輕人,七嘴八舌地提問。他一個一個耐心解答,偶爾嘴角露出一絲禮貌的淺笑。就在他不經(jīng)意間轉頭時,忽然看到站在不遠處的沈楠。
沈楠正看著他出神,辭不及防對他看過來的目光,像是被做壞事被抓到一般,欲蓋彌彰般猛得偏過頭,急匆匆走了。
姜雁北眉頭微微蹙起,看著她的背影沒入來來往往的參觀者中,轉了個彎不見了。
“姜老師姜老師”
周圍人的喚聲將他拉回神“什么”
有人在問他問題,但他發(fā)覺自己很難再專心了,腦子里都是沈楠剛剛那張迷茫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