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最終還是沒能推脫盛情,擔任起了西北大營的糧道官,馮少棠也終究沒能去當注定要成為胖子的伙頭兵,而是隨了父親同住,共同梳理賬務。
說是糧道,其實管理的范圍并不只局限于軍糧。由于西北軍實行的是屯軍制,士卒大多出身于西北軍戶。軍戶平日種田,繳納的糧食就是軍糧;戰(zhàn)時為兵,負責押送淄重。因此糧道官其實就是管理西北軍戶的內(nèi)政長官。
然而即便有軍戶屯田,但西北土地貧瘠,還是不能自給自足。馮秉忠翻看了近幾年的卷宗,才明白西北大營的糧食供給一直在依靠商人輔助。
為了吸引商人千里迢迢從內(nèi)地運糧,李帥拿出官辦的鹽作為誘餌,凡是運糧北上的商戶均可憑繳糧條子到西北鹽田換鹽,至于這其中的貓膩就可想而知了,馮秉忠終于搞明白了近年來西北道官鹽產(chǎn)量銳減的真實原因了,是因為西北軍就私下里扣下了起碼三成的出鹽沒有運往京都!
為此他又忍不住跑去和李大帥吵了一場,可吵歸吵,走私官鹽的事還真沒法停,若是真停了,商人無利可圖,便不愿再運糧北上,西北的糧價還不得漲到天上去?就靠朝廷每年撥款的那點軍費,再加上京都拖延截流的傳統(tǒng),西北軍上上下下都得餓肚子!
馮秉忠這才明白自己是接了個燙手山芋,西北窮,真窮!土里刨食且養(yǎng)不活自己,還要供養(yǎng)西北軍這么個燒錢玩意!李大帥又是個不算賬的兵器狂,見到啥好兵器就眼熱,恨不得給兒郎們都配備上,京都每年的軍費、修繕錢、炭火錢等都完全不夠他折騰的,每回從京都來的押錢車,抵達西北后不出三月,帳冊上便會顯示府庫已空。簡單的說,他用起錢來根本就不看數(shù)!
西北軍也不是沒有賬務官,但真有才能的文人哪里肯來這苦地方受罪?沒能耐的也管不住李大帥用錢,干不了多久就被大帥趕跑了。
所以李大帥這般熱情的迎接他馮家流放的男丁,還特意派遣隊伍去接,合著是指望來個財神爺啊!
“李懷修個混蛋玩意!竟然誆老夫來給他做無米之炊!”馮閣老吹胡子瞪眼的在書房里生氣,茶碗蓋子扔在桌角都磕出了個口子。
馮少棠忙著規(guī)整卷宗,頭也不抬的道:“既來之則安之,爹你既然接了,就別生氣了,平白壞了身子不值當。”
“話是這么說啊!可老夫能不氣么?你瞧瞧,這帳冊上的內(nèi)容:余錢三百八十貫。偌大個西北營,養(yǎng)兵五萬,就剩下這三百多貫夠喝粥嗎?”
馮少棠聞言 ,腦中閃過李琰澤帶領(lǐng)將士們集體喝粥的景象,忍不住笑了。
“壓榨軍戶的事老夫是決計做不出的!西北軍戶太窮了,再提高稅賦就活不下去了!”
“那是,爹您怎么會干這種事。”馮少棠給父親杯子里又續(xù)上了茶,“爹要做也只會做吃大戶。”
“西北也要有大戶可以吃呢!”老爺子越發(fā)惱怒,“除了不能內(nèi)遷的軍戶,稍微有些體面的人家早搬走了!留下的都是走不了苦命人,哪來的大戶?”
“爹您別急啊,難道您不來西北,西北大營還會斷糧不成?”馮少棠勸道,“總歸是有法子的,不如再參看下往年的卷宗?”
“是有法子!不就是走私官鹽么?李懷修這是逼老夫上賊船呢!老夫給他當個幾年糧道官,等將來若是回了戶部,這官鹽的事是查還是不查?說不得只能昧著良心給他隱下!該死的,想起來就像是吃了蒼蠅般惡心!”
馮少棠無語了,說不定這還真就是李大帥毫不猶豫的,將財政大權(quán)拱手交給父親的真實原因。
她思索了片刻,只能勸道:“爹,您要這么想,好歹錢都被李帥用到西北軍身上了,是為了忠君為國啊!又沒有進他自個的口袋。你看他的將軍府破的和草堂子似的,請客吃飯也就是兩個葷菜一堆粗糧,話說只要不摟到自己腰包里就不算貪污不是嗎?就算官鹽收入損失些,也不過是西北軍預撥了糧餉而已,您就當作是幫忙打掩護,不至于有損清譽。”
馮閣老聞言總算是火氣小了些,卻還是憤憤難平。
說話間屋外傳來了李琰澤的聲音。
“閣老在嗎?小侄琰澤可方便進來?”
“不方便!”馮閣老遷怒的火氣直接從老子身上轉(zhuǎn)移到了兒子身上。
“那就麻煩少棠出來下吧,我給他帶了東西。”李琰澤毫不打磕的換了個說法。
老爺子一口氣憋在嗓子眼,愣是沒下得去,敢情問他在不在不是要找他,而是要避開他啊?
“老子兒子都忒不是東西!”他氣恨恨的低聲嘟囔。
馮少棠笑著又安撫了他兩句,便應邀出了門。
門外的胡楊樹下,少年挺拔的身軀正被個略矮小的身影拖拽著。馮少棠進前便瞧見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正抱著李琰澤的大腿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