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袁家吃了極震憾的一餐,兄妹倆恨不得插翅回到家里。不想半路遇到了一列使團進京朝覲,正堵了回去的路。等了好一陣兒,才等到使團散去、圍觀使團的人群也散去,梁氏兄妹這才能順利回家。
梁氏兄妹帶著震憾回到了家中,禮部的官員才剛剛離開。梁滿倉神色很不好地問:“都送走啦?咋這么晚才回來?”
兄妹二人回答都有點含糊,梁滿倉看一眼兒女,又把車簾撩開了往里探了探頭,發(fā)現(xiàn)里面空空如也,暗自嘀咕:咋一點回頭禮也沒呢?
便說女兒:“書也不討兩本來。”
梁玉打起精神,她發(fā)現(xiàn)父親今天尤其的不滿,估摸著是因為出的帛太多,答道:“我和大哥開了眼了呢。是吧?大哥?”
梁大郎飄著點了點頭,一改沉默的習慣,對梁滿倉道:“阿爹,貴人就是貴人,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梁滿倉擺擺手:“行了行了,先吃飯。”
梁家的伙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在縣衙、跟著陸誼等人,吃飯是不用自己花錢的,全家甩開了腮幫子拼命吃個肚皮溜圓,到了“自己家”一應用度都得是自己花錢,梁滿倉的舊習性又回來了。主人家的肉食減到了兩天一頓,仆人們的肉食他已經(jīng)給停了,且很有理由“又不干力氣活,要吃那么好做什么?”
今天的飯桌上,有孫輩以哼唧哭扭不肯吃來抗議。梁滿倉心氣正不順,冷冷地垂下了眼:“還是不餓!我看小崽子們就是吃太撐了!餓他三天,我看他吃糠都香!”
嚇得四嫂惡狠狠把兒子扯到身邊,恐嚇:“你再鬧,狼來把你叼了吃了!”
一家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吃完了一餐飯,梁滿倉咳嗽一聲:“都早點睡!別他娘的點燈熬油的!你們點的都是老子的血!老大,跟我來。”
梁大郎急忙站起來,跟梁滿倉回了正院,南氏也慢慢起身,扶著使女回去了。梁玉幾個哥哥打哈欠、咳嗽的都有,懶洋洋各自回屋,一天演禮,比鋤地都讓人焦躁。嫂子們還不能很快的離開,碗筷如今不用她們收拾了,她們卻得收拾好孩子。
大嫂趁機問梁玉:“玉啊,今天出了啥事?爹咋脾氣又上來了哩?”梁大嫂娘家姓南,是婆婆的娘家堂侄女,親上做親,與梁玉還是表姐妹。她嫁過來的時候早,梁玉小時候她還奶過,兩人說話也就沒那么講究。
梁玉道:“我還想問大嫂呢,今天家里沒啥事吧?”父親這態(tài)度變得非常奇怪了,她就猜是她離家的這段時間出了什么事兒。
大嫂搖搖頭:“一天凈學磕頭走路說話了,能有啥事哩?咱只跟阿家一道學,不知道他們男人那里有啥事。”
其余幾個嫂子都站住了,想聽她們說的什么,又忍不住,七嘴八舌跟梁玉抱怨。
二嫂說:“有啥事也不對,咱這不是到京城了嗎?咋吃的一天比一天差哩?”
四嫂接著說:“一路上不是好好的嗎?咋晚上燈也不叫點了呢?”
五嫂問出了一句梁玉能回答的話:“是沒人管咱們了嗎?”
梁玉道:“為啥要別人管呢?咱自己靠自己,不好嗎?”
“好是好,可你看這……就快要不給吃飽了吧?不說是太子是咱外甥嗎?咋還有外甥做了太子,舅家受窮的呢?”
大嫂一句話,又勾起其他三個嫂子肚里的不滿了,一齊嘮叨上了。她們都是生長在鄉(xiāng)間的婦人,縣城都只去過一次,既沒見過世面,又因年紀不夠大還沒積淀出生活的智慧來,便顯得急躁淺薄。人人都想一件事:以后還能過上好日子嗎?
梁玉啞然,她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大問題——她失算了,家里人現(xiàn)在只要生活安逸,并不想其他,也還都來不及想。梁玉試探地問:“那,要是咱家再這樣使勁兒干,好過好日子呢?”
還是大嫂有面子,反問道:“舅爺家,還用咋干?哎,那一路管吃管住的幾個郎君,不管咱了?為啥?這當了舅爺,咱不是得翹起腳來樂了嗎?”
這個問題就復雜了,算來是她的鍋。梁玉頭痛了,她現(xiàn)在想知道,梁滿倉又是怎么想的。匆匆丟下一句:“等我問問爹,你們趕緊回屋吧,再晚多點燈,爹又要罵人哩。”
守財奴的名字還是很好使的,嫂子、侄子們作鳥獸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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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回房必須經(jīng)過正院,在正院門口與梁大郎擦肩而過。梁玉一把拉住哥哥:“大哥,爹生氣了沒?”梁大郎道:“哪回往外搬錢爹心里痛快過了?”
梁玉心道,恐怕不是錢的事。
這世上第一個對梁玉悉心栽培的人是吳裁縫,吳裁縫曾說過,梁玉在爭斗上的本事是天生的。就在剛才,梁玉從梁滿倉的沉郁、嫂子們的不滿中嗅到了危險的信號。
梁滿倉這不滿,絕不止是因為花錢。梁滿倉摳門,但該花的錢也是不含糊的,一個子兒都不會少給!
梁玉趕緊問梁大郎:“爹說啥了沒?他白天遇著啥事了沒?”
梁大郎一猶豫,梁玉就知道有事兒,手抓得更緊了,搖著梁大郎的袖子:“大哥?”
梁大郎低聲道:“白天那兩位郎君跟爹說了點……咳咳,爹就想聽蕭司空的了。”
好的,明白了!他媽的!你們拿的好處還是我給的呢,就來拆我的臺!梁玉心頭躥火,對兩個禮官極其不滿。低下頭來,松手放梁大郎走了。
深吸口氣,堆出個笑臉來,梁玉快步到了房門外,揚聲道:“阿爹、阿娘,你們睡了沒?”
屋里燈還沒滅,里面梁滿倉的聲氣:“進來吧。”
梁玉推門進去,當中堂屋是黑的,西屋沒住人,也是黑的,只有東屋臥房里一盞孤燈與小炭盆的光亮在跳動。梁玉撩開簾子進去,南氏對著壁上掛著的菩薩像在念叨,梁滿倉則在踱步轉(zhuǎn)圈兒。
看到梁玉過來,梁滿倉道:“今天過得咋樣?”
“還行,”梁玉小心而急切地說,“爹,我今天算是開眼了。”
梁滿倉贊同地點點頭:“嗯,你爹今天也開眼了。”
梁玉安靜了一下,捏捏拳頭:“您遇著啥事了?”
梁滿倉此時對閨女不需要兜圈子了:“今天聽說了些事,咱以前想錯了,都得改過來。我已經(jīng)想好了,這一大家子,在京城咱都不算,不能就當自己是個人物了。咱還是得依著貴人,可你姐、你外甥那是在天上,到現(xiàn)在還沒見著哩。以后也不能就當親戚走。他們是幫襯不了咱們多少的,得另找個靠山。”
“您說啥?!”梁玉是沒想到,就出門這一會兒功夫,她爹整個人都變了!
梁滿倉這話說得太明白了,就三條:一、咱在京城日子不好過;二、跟蕭家掰了太傻了,你這主意太餿;三、得再重新抱蕭家的大腿。
“我還沒說完,你叫什么?你這丫頭,就是太性急啦,以后得改!說你多少回也不聽,啥事都緩緩,別那么急就叫出來!白得罪了蕭郎君,”梁滿倉一鼓作氣,“咱依著陸郎君幾個的時候,日子多么舒心?如今呢?你想做個人,也得自家是個人物才行!現(xiàn)在人家不管了,咱咋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