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山安靜了下來。
妹子追殺過六哥啊!梁九也不滿地打滾干嚎了,直挺挺躺地板上不敢動。梁六一個哆嗦捂著腦袋,也不按著弟弟了。梁八飛快溜回了自己的座席,侄子們見狀趕緊學著八叔的樣子,一個個乖得跟鵪鶉似的。
梁家子弟讀書起步遲,天份也不頂好,但是學還是能學的,只是開頭艱難一些。梁滿倉有令叫他們上學,要是沒人起頭鬧事,也就捱下去了。有人領頭,他們就想造反。一把菜刀,又把他們壓回去了。
梁玉面無表情地走過去,梁九一個懶驢打滾,滾到一邊。梁玉沒理他,伸手提起了菜刀,又塞回了袖子里:“嚎啊,你接著嚎啊。”
梁九跟梁玉年紀最接近,兄妹倆平日相處還不錯,梁九聽她開口了,被菜刀震懾住的內心松動了。從地板上爬了起來,心有余悸地喘著粗氣:“死丫頭,你……”
梁玉繼續(xù)面無表情,又抽出了菜刀。梁九又閉嘴了。梁玉從牙縫里擠出一絲聲音來:“坐下!”梁九懾于菜刀,繞過梁玉回到座席,老老實實坐下了。
梁玉道:“這不坐得挺好?你可做個人吧!”
然后硬著頭皮轉過身去,僵硬地走到自己的坐席,僵硬地站在那里。她的對面,就是袁樵。
她知道自己的表現(xiàn)糟透了。亮菜刀,擱哪兒都是個潑婦。沖自己親哥亮菜刀,更加的不是做人的道理。可她別無選擇,她得立時穩(wěn)住場面,不能使這場鬧劇鬧得更大,不能讓不該有的聲音傳出去。現(xiàn)在看來,她出手好像比梁九打滾鬧后果還要嚴重一些。
小先生會怎么想呢?梁玉簡直想哭了。這么好的機會,能得這樣一個小先生授課,就要這樣鬧黃了嗎?
【打盹當不了死!】梁玉梗起脖子,準備迎接袁樵的嫌棄。出乎意料的,他看到袁樵臉上泛起一絲笑意。
袁樵道:“休息夠了,就接著寫吧。”
梁玉難得心里犯怵,怯怯地:“先、先生?”
袁樵道:“快刀斬亂麻?不錯。”
這是被夸了?梁玉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袁樵臉上一紅,右拳抵在唇邊咳嗽了兩聲:“那個,你今天的功課還沒寫完呢,接著寫吧。”
但凡老師,對學得好的學生總是會另想相看,心生親近之感。好學生做什么事,老師都樂于給她找借口。比如【這等愚昧無賴的行徑,我也是第一次遇到,真不知如何講理是好。原來,可以這樣“講道理”。】對有好感的人,人總是會心疼的。比如【哎,有這樣的家人,她有什么辦法呢?太難為她了。】
袁樵反反復復想了一想,都覺得梁玉干這事沒什么大毛病。梁家眼下是個什么境況呢?是一個不小心就得當炮灰的命。這個時候還不長點腦子,等著全家在地府團聚嗎?
唯一要說的是:“菜刀還是兇器,不要輕用。”
梁玉眼圈兒一紅,哽咽了一聲:“哎。”她什么解釋都說不出來了,也沒法說出來,只能帶點哀求地看著袁樵:“先生,以后還教嗎?”
袁樵笑了:“以后怕是不成了,”看到梁玉眼淚下來了,袁樵嚇得又添了一句,“我只講好了在船上講書。”
梁玉破涕為笑,低頭繼續(xù)寫她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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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在袁樵這里算結束了,因梁玉出手果斷,也沒來得及引來圍觀。但是這件事情顯然不大好瞞,對別處也得有個說法。
晚飯的時候,梁滿倉如同所有送兒子去上學的守財奴一樣,問:“你們今天都學了個啥?”一個石頭里恨不得能榨出油的人,自然希望老師有灌頂大法,送過去個二逼,送回來個精英——當天能見效最好。但凡孩子學得慢了一點,沒能滿足他的無理需求,就覺得虧大發(fā)了。
可算見著親人了!梁六、梁九恨不得飛撲上去抱著親爹的大腿,一齊說:“玉又動菜刀了!”梁九還加了一句:“我是她哥!就跟我耍刀子!這死丫頭也太野了!”
他倆滿心指望梁滿倉教訓一下梁玉,不想梁滿倉若有所思,問梁玉:“他倆又干什么缺德事了?”梁滿倉對女兒是信任的,女兒雖然耍橫,但是她“會”耍橫,一定是有內情的。
梁玉陰著臉道:“咱們差點沒先生!那是個容易遇著的先生么?”
梁滿倉心說,來了。點點頭:“你說明白。”
梁玉也不含糊,掰指手指數(shù)了三條:“一、小先生親爹是知府,大家公子,這樣的人你能再找到第二個來教咱,我頭剁給你!二、他,滿地打滾說不想學了,想去鋤地,哪個先生樂意?三、要是沒了小先生,咱跟誰學?!”
至少這條船上,跟誰都不如跟這個小先生!幾天來,梁玉從袁樵那兒可套了不少關于京城、世家的事,都是陸誼等人從來不提的,她揀能說的都給梁滿倉講了。
梁滿倉是個精明鬼,一拍大腿:“你干得好!”又瞪起眼睛來看兩個兒子,將梁六、梁九看得雙腿一軟,跪了。
在他們十幾二十年的人生歷程里,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老五,扛板凳!老大、老二,按住了!老四,拿扁擔來!給我打!”兒子生得多,打你個半死,梁滿倉都不用自己動手!
梁滿倉聲音像炸雷:“沒出息的東西!你外甥都當太子了,你他娘的還想著鋤地啊?!你那腦子里裝的是黃泥啊?!”
梁六、梁九抱作一團,梁六道:“不是我!我沒說不學!是他!我說他來著,他不聽,別打我!”梁九松開了梁六:“還是不是親哥哥了?”
最后梁九被打了二十棍,梁六、梁八陪綁,每人十棍,理由是:“你們當哥哥的管不了九郎,還得要你們妹子動手,你們真是出息了。我叫你們看熱鬧!叫你們看著自己兄弟出丑不管!”
打完了,將小兒子捆作個攢蹄模樣:“老大、老二,拿扁擔抬了他,去給先生隨便打。”
處置完兒子,梁滿倉給閨女留了點面子,扯到一邊埋怨:“你還沒出門子呢,就動不動拿菜刀,還怎么說親?怎么騙……呸呸!你裝也給我裝個老實樣兒來!上回你砍你六哥我就說你,怎么也沒記性了?你記著,成親以后再……還有!給你哥留點臉面!下回再這樣,我也罰你!”
兒女都教訓完了,袁樵那里也來了一個“不計較”的答復,梁滿倉才滿意地對全家宣布開飯。
他忘了問菜刀哪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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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滿倉忘了,陸誼等人可沒忘。船上船下都是他們的人,事出突然,被梁玉按下去了,當時沒驚動他們。等梁滿倉打梁九,又抬著去給袁樵道歉,陸誼等人就不可能不知道了。
三人這回倒沒有說太難聽的話,反而覺得他是個明白人。教訓兒子讀書,好事的。陸誼甚至說:“哎,梁翁還是有些見識的,一家里但凡有一個明白人,就能少許多是非。咱們也能少操些心。”
蕭度贊同地點頭,又說:“菜刀又是怎么回事?這容易傷人的東西,怎么到梁小娘子手上的?”
三人都不清楚。梁玉在他們眼里是比家里人略像點樣子,卻不是他們關注的重點。他們關注的是梁滿倉、梁滿倉的幾個兒子,南氏也要注意一下。接下來才能輪得到梁玉。畢竟要接受賜官的不是梁玉,出頭露臉確定梁家地位的也不是梁玉。
一個小娘子,漂亮點,有什么稀奇?潑辣點,有什么稀奇?她能翻出什么浪花來呢?翻墻去看師傅出格了點,不過也是人之常情。她再橫,日后也就是個在宅子里橫的命。別說她的菜刀,就連她這個人,在陸誼等人的眼里,都是可有可無可、以忽視的。
誰知道她突然就亮出一柄誰都沒見過的菜刀呢?親哥哥都能持刀威脅,以后會不會干出別的什么事來?梁玉第一次跳上危險人物的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