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這么說,但易塵并沒有打算將“少言”口中的故事當(dāng)做笑談一場,而是等語音通話重新連上之后,就認(rèn)真地聽少言將故事娓娓道來。
雖然她覺得小伙伴病得不清,但是她也很想知道,在這個如此“像少言”的小伙伴口中,道主少言,應(yīng)該有著怎樣的一段過往?
開局就充滿了血雨腥風(fēng)的悲切,那么,面對如此慘痛局面的少言,會做什么?
“我俗家名‘莫’,因‘莫’字取名不可蘊良意,故而父為我取名‘意孤’,母親為我取字‘長離’。”
這也是正常的事情,因為姓氏特殊,所以往往取名之時要劍走偏鋒,刻意取一些意蘊不好的名字,這才能讓姓名整體變成一種良好的期許。
“我有一名幼弟,年差五歲,名‘執(zhí)悟’,字‘常遠(yuǎn)’。”
少言在說起這位“聯(lián)合外敵殺母奪寶”的弟弟時,面上依舊無喜無悲,語氣平靜如初,聽不出絲毫喜惡。
仿佛在說一個事不關(guān)己的陌生人一樣。
“我父乃仙界大能,故而希望我與幼弟在修道途上莫要一意孤行,也莫要執(zhí)迷不悟。而母親她……”
少言的母親曾經(jīng)是仙界中頗有美名的沅芷仙子,容貌氣質(zhì)清雅如蘭,修為也是不弱,故而追求者甚多。
沒有什么悲歡離合,也沒有什么坎坷波折,少言的父親和母親是兩情相悅,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即是道侶也是夫妻,共同度過漫長悠久的歲月。
但是,問道人的愛情,是怎么樣的呢?
唐代女詩人李冶的一首《八至》便足以將之道盡矣。
至近至遠(yuǎn)東西,至深至淺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
再怎么銘心刻骨的愛情也抵擋不過時間的磋磨,不管是情到濃時情轉(zhuǎn)薄,還是等閑變卻故人心,最終的結(jié)局,也不過是將一切歸于平淡而已。
他們依舊隨時都能為彼此付出性命,但是平日里卻各自閉關(guān)修煉,毫無交集可言,甚至開始分房而居。
母親為他和弟弟取字時,父親沉默地坐在一旁,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些生疏地抬起手,輕柔地拭去女子臉上的淚滴。
那個畫面不知道為何就此扎根在了少言的心上,沒有讓他感到疼痛,也沒有讓他感到震撼,只是他偶爾會想起,并且千萬年都忘不了。
莫長離,莫常遠(yuǎn)。為何明明彼此相愛,卻不能永遠(yuǎn)在一起?
少言看著窩在母親懷里撒嬌的弟弟,垂了垂眼眸,卻沒有深入思考這個問題。因為想不通,所以很快就選擇了放棄,決定將一切交付于緣分與命運。
少言和弟弟一起跟隨父親修道,可是不知道為何,明明兩人資質(zhì)相當(dāng),進步的速度卻差如天塹。
少言心性淡漠,修為進境一日千里,幾乎沒有心魔與迷障。他在道義的修行中可謂是一竅通百竅,仿佛生來就應(yīng)該修道,上蒼也樂意讓他聆聽圣道。
可是反觀莫常遠(yuǎn),修行卻舉步維艱,他無法理解晦澀難懂的大道經(jīng)義,修為日漸精進,心境卻始終止步不前。
“或許與大道無緣。”他的父親這么搖著頭,輕聲對少言說道,“常遠(yuǎn)執(zhí)迷太深,拿得起,放不下。可長生大道,最忌諱的就是放不下。”
那時候的少言并沒有對父親的言語感到困惑,只是微微頷首,仿佛在冥冥之中,已經(jīng)知曉了萬物的終局。
常遠(yuǎn)拿得起,放不下;而長離在拿起之前,就已經(jīng)想到了放下。
他們的父親,想讓幼子放棄修道,轉(zhuǎn)而修武。
那時候年紀(jì)尚小的莫常遠(yuǎn)滿眼不敢置信,聲嘶力竭地哭喊道:
“我爹修道,我娘修道,就連我的兄長也能修道,為何唯獨只有我?被大道所棄?”
稚子不知事,最易生偏執(zhí)。
從那之后,“道”就成了莫常遠(yuǎn)心中的一根刺。
直到后來,他無意間聽見他人說了這么一句話:“孤陰不生,獨陽不長。莫家出了一位大道奇才,只怕這莫家次子,注定將與其分庭抗禮,對峙以待。”
與“道”對峙的存在,是什么呢?
天仙,上天問道者;天魔,上天試道者。
大道給不了的,妖魔來給,求不得的,就自己來奪。
后來,父親為沖破多年瓶頸而閉了死關(guān),渡劫之日難抗雷霆,身死道消,一時間莫家成了一些心懷不軌之人眼里的香饃饃。
只是修道之人中終究以煉心為主,會趁人之危的多半是心境崩阻難以進境的宵小之輩,不是那時早已煉虛合道的莫家長子一合之?dāng)场?
只是誰也沒想到,莫長離辛辛苦苦挑起了莫家的重?fù)?dān),一轉(zhuǎn)頭,莫家幼子竟然聯(lián)合魔道中人奪走了莫家的秘籍秘寶,還錯手重傷了沅芷仙子。
道侶身死道消之后,身為道途相系的道侶,沅芷仙子幾乎也去掉了半條命。
雖然莫常遠(yuǎn)沒有下死手,但是魔氣入侵靈體,沅芷仙子終究沒能熬過去。
母親臨終前,拉著早已長大成為軒昂公子的長子,告訴他,仙者仙緣在身,是以寡情緣親緣,叫他不必放在心上。
“吾兒為大道所鐘,故而父母不可陪你長久。自此后,一心修道,不必掛懷。”
這是母親給少言留下的最后一句話。
可是少言知道,母親不僅是成全了他,也原諒了弟弟,因為莫常遠(yuǎn)不是別人,他是沅芷最疼愛的幼子,是她的“九難”。
——愛恨情仇難,及夫愛者妻兒,惜者父母,恩枷情紐,每日增添。火院愁車,無時休歇。縱有清靜之心,難敵愁煩之境。
沅芷并非不知曉這道劫數(shù),但是因為這個劫數(shù)名為“莫常遠(yuǎn)”,所以她不肯去渡。
于是,從那時起少言就知曉,放不下的后果,就是與大道錯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