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會面室那扇小門里走出來的,是一個身穿橙紅色囚服,骨瘦如柴的女孩。她那頭淡金色的頭發(fā)此刻枯黃如凜冬荒原上的野草,囚服的熒光色卻明亮艷麗如火,愈發(fā)襯得她那青白灰敗的皮膚恍若死人。
女孩緩緩走到黑色折疊椅前,重重地坐了下去。有棲川光仿佛能聽到她那纖細(xì)脆弱的骨骼發(fā)出了一聲不堪重負(fù)的凄慘哀鳴。
“探監(jiān)時間15分鐘。”女孩身后,高大健壯的獄警低聲說道。
接下來是一段沉默。
“杏奈……”有棲川光看著比一周前更加消瘦的女孩,終于輕聲開口,“我昨天去了一趟淺草寺附近,想給你買人形燒,但是那家店剛好關(guān)門了,所以我就買了饅頭和鯛魚燒給你。”
水原杏奈垂首盯著腕上的手銬。她的面孔因為消瘦而顯得怪異,顴骨高高凸起。那一雙被劉海與眉骨擋住光線而顯得半明半暗的眼里投射出了陰沉的目光。
“雖然因為檢查需要,點心都被掰碎了,但是吃起來味道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我剛剛嘗過一點。”有棲川光繼續(xù)說。
她看見水原杏奈抬起了手,心中一跳。但水原杏奈僅僅用大拇指的指甲撓了撓手腕上被手銬磨紅的皮膚,便又把手放了下去。
“杏奈,我昨天去相親了。……但是對方連我正臉都沒看就拒絕了我。”有棲川光鍥而不舍的繼續(xù)說。
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水原杏奈的臉,但水原杏奈只是怔怔的盯著自己膝蓋上的衣服,就連眼皮也沒抬一下。
再一次感受到水原杏奈的冷漠,有棲川光滿腔的話語便仿佛被枯葉堵死泉眼的泉水一般在心中左沖右突。會面室那層薄薄的玻璃仿佛隔開兩個世界的天塹。有棲川光一言不發(fā)、脊背挺直,端正地坐在黑色折疊椅上。唯有她那雙放在膝蓋上的手越握越緊,就連粉紅的指甲也泛起了一片蒼白的顏色。
兩人沉默相對。不知過了多久,獄警提醒道:“還剩五分鐘。”
有棲川光猛然回過神來,抬起了眼睛。
“杏奈。”她再一次叫出了她的名字,聲線中漸漸揉開一片沙啞,“告訴我吧,玉川真司在哪里?”
有棲川光吐字的聲音很輕,但應(yīng)在水原杏奈耳中,這個名字卻仿佛炮彈。枯枝一樣的金發(fā)少女活像被人扎了一刀般猛然抬起頭,消瘦的面龐上浮起了一抹病態(tài)的緋紅。
“你們到底想對教主大人做什么”她陰惻惻地發(fā)問,想要站起來。但身后的獄警上前一步按住了她的肩膀。
“杏奈,檢方正在準(zhǔn)備對你的起訴。最壞的結(jié)果可能是故意殺人罪判處有期徒刑。如果現(xiàn)在坦白玉川真司的去向,檢方會考慮從輕量刑。”有棲川光疲憊地眨了眨酸脹的眼睛,會見室上方的燈管發(fā)出幽幽的白光,隔著睫毛在她的眼窩上打出淡淡的陰影,“雖然你協(xié)助他人自殺,但明眼人都知道你是被人洗腦了。除了你以外,東京這幾天連續(xù)出現(xiàn)玉川幸福神教教眾以自殺要挾政府的事件。當(dāng)事人無一例外、都在救援到達(dá)之前便結(jié)束了自己的性命……”
“不,你們都不懂。”被獄警按住的水原杏奈聽聞有人自殺,反而放松了緊繃的肌肉。她終于翹起嘴角,發(fā)出了一聲輕蔑的嗤笑,“少數(shù)的犧牲能換來全人類的幸福,這是值得的。即便是豬玀一樣愚蠢的你們,教主也愿意伸出慈愛之手,給你們帶來永恒的幸福。愿我們的生命之火能洗凈你們腦中愚昧的罪孽。”
“教主才是唯一的真神。愿與他作對的人永遠(yuǎn)迷失在業(yè)火之中……”這便是在短短的探視時間中,水原杏奈給有棲川光留下的最后一句話。
有棲川光剛走出會面室,口袋里的手機便像是掐準(zhǔn)了時間一樣震動了起來。她慢慢從風(fēng)衣口袋里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上面閃爍著的“安德瓦”字樣,接通了電話。
“您好。”她輕聲說,略低的嗓音在空氣中沉沉化開。
“有棲川,昨天的事情實在抱歉。犬子不知禮數(shù),日后我會好好教育。”安德瓦粗啞的聲音在有棲川光耳邊響起,“改日我會讓他親自向你致歉……”
“謝謝……安德瓦先生,但沒有必要做到這種程度。這種事情本身就是你情我愿。”昨天中午不歡而散的相親,安德瓦直到現(xiàn)在才打電話致歉,有棲川光幾乎能想象到這位如今已是順位第一的英雄內(nèi)心的糾結(jié)——發(fā)郵件道歉不夠真誠,馬上打電話又拉不下這個臉。
她停頓了一下,想說“這種事情還是以您兒子的意思為主”,但想到這是別人的家事,自己擅自出口也算僭越,便沒說什么。
“嗯。另外……”安德瓦果然借坡下驢,立刻換了話題,“你今天去看守所看過水原杏奈了嗎?”
“是的。”有棲川光應(yīng)道。
“先到我的事務(wù)所來一趟。又出事了。”安德瓦在電話里指示,“今天清晨有人在下北澤車站入口前自焚,重度燒傷,現(xiàn)在還在醫(yī)院搶救。但他在自焚前說了一些很重要的線索。”
一只白皙的手用力拉開安德瓦英雄事務(wù)所剔透的玻璃大門。清秀的前臺抬起頭,剛想說些什么,卻一下子愣住了。直到有棲川光按住了她面前的大理石桌面,她才反應(yīng)了過來。
“請問您有預(yù)約嗎?”
“沒有。”有棲川光輕喘了一聲,用手指勾開幾綹沾在頰側(cè)的汗?jié)癜l(fā)絲。接到安德瓦的電話后她就趕了過來。此刻有棲川光拉了拉略顯凌亂的衣服,補充道:“是安德瓦先生叫我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