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說話,甚至沒有人動,夜已經(jīng)很深了,所有人目光落在那將宋煜擁在懷中的太子身上。他許是對她說了什么,臉上沒有恐懼沒有悲哀,甚至還能看見清淺的笑意,就像出遠(yuǎn)門前的兄長溫聲安慰著不安的妹妹,耐心的告訴她別擔(dān)心,過些日子就能回來。
相同的神情,卻是完全不同的話語。
別哭,宋鄴說,再叫我一聲太子哥哥好不好。
宋煜抓著他的衣襟拼命的搖頭,好像這樣就能拉住他不會發(fā)生這一切。
擋著眼睛的雙手已經(jīng)不再,抓著的衣襟從指尖抽離,想去再抓卻已經(jīng)抓不住。宋煜沒有轉(zhuǎn)身沒有睜開眼睛,緊咬著牙齒卻止不住眼淚,跟隨太子的親兵看著她,那樣各個鐵血的漢子亦是別過了臉淚流滿面。
還是有些失望的,宋鄴心想,他是真的想聽她再叫他一聲,不過許是他強(qiáng)人所難了,宋鄴輕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卻突然聽見熟悉的聲音自身后傳來。
宋鄴怔了怔繼而斂下了眼睫,他啟唇一笑輕輕應(yīng)了一聲,沒有什么好失望的了。
寂寂黑夜,他依舊是長身玉立清風(fēng)雅正的君子,宛如一株新竹自泥土中破例而生,他看著桓余,聲音溫潤不失沉毅。
“孤,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仰不愧,俯不怍,乃君子持身之本;
上不欺,下不擾,是丈夫立世之方!
何沖等人變了臉色想要上前,卻被桓余一聲喝退,左右相顧見無人與他上前只能咬牙忍住。
“生亦何歡,死亦何懼,只是這莫須有的罪名,孤,不受。”
宋鄴緩緩拔出腰間的長劍,兵刃擦過劍鞘的聲響在黑夜中凝著凜冽的寒光。他不懼死亡,卻不會死于青蠅的長刀,若固有一死,他寧愿死在自己的劍下。
夜,越靜了,長劍落在地面留下絕望的脆響。
宋煜張著嘴卻發(fā)現(xiàn)嗓子啞的厲害,一聲艱難的“太子哥哥”幾乎沒有聲音。
身后沒有人回應(yīng)他,許是她聲音太小他沒有聽見,她又喊了一聲。
片刻過去,須臾過去,身后依舊沉寂一片。
“從現(xiàn)在開始,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要睜開眼睛。”
“若是你喚我三聲我還是不應(yīng)你,那時候你再睜開。”
兩聲已經(jīng)過去,還差最后一聲,可是呼吸艱難到根本說不出一句。
沒有第三聲,沒有最后一句,宋煜渾身再也沒有半分力氣,膝蓋重重砸在冷硬石板上,那么涼,那么疼。
可是再也沒有人,會將她攬在懷里溫聲哄她,說不疼了。
跟在太子身后的百余親衛(wèi)跪了一地,那些擋在宮門口的世家子弟無一低下了頭,桓余那雙看不出情感的眼眸終是多了不忍。
風(fēng)停了,雨也停了,天卻依舊沒有明。
宋煜終于喚了第三聲,依舊沒有人回答,周圍死一樣的靜。
他說等他三聲,宋煜終于睜開了眼睛,她轉(zhuǎn)過了身一步一步的走近,跪在了地上,讓他枕在自己膝蓋上,輕柔的整理他的發(fā)冠。
這地太臟了,他最喜歡干凈。
這世道太污濁,本就不配擁有他。
宋煜緩緩的抬起了頭,將眼前的所有人一一刻印在心底的最深處,一手策劃一切的,推波助瀾的,袖手旁觀的,她都一一記得清清楚楚。
也將這冰冷無情,昏聵荒唐的世道記得清清楚楚。
何沖帶兵上前,“太子畏罪自盡,還不讓人抬下去?”
親衛(wèi)們拼死相互,桓余揮了揮手示意罷了,他們終是將他帶走,越來越遠(yuǎn)再也看不見。
何沖走了,桓余也離開了,剩下許多世家公子猶豫片刻上前勸了宋煜幾句,最后得了消息急急趕來的王韻之將她扶起。當(dāng)初明玉郡主與謝氏嫡子青梅竹馬,后來卻與王家王韻之有了婚約,如今王韻之來接人,眾人也退在一邊任由王韻之將人帶回汝南王府。
宋煜一身華服已被血染透,面色蒼白雙眼沒有一絲神采,這是他見過最聽話乖巧的宋煜,卻是他不愿見到的宋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