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若微驚,撐著馬鞍,不敢再向后靠去。
身后那屬于少年的軀體,似隱隱散著太陽般的熱度。稍有靠近,她就會被燙傷。以是,她只能努力前傾著身軀。
“姐姐,你坐穩(wěn)了。”郁天涯一扯韁繩,反手摟住晴若的腰,笑道:“要是掉下去了,那就得在地上打滾。”
“天涯,你放我下去。”晴若穩(wěn)著心神,好言好語地說,“我不會騎馬……”她有些緊張地看著天涯摟在自己腰上的手,有些想逃跑。
“我?guī)泸T。”天涯打斷她的話,一副興致勃勃架勢。下一刻,他便雙腿一夾馬腹,長喝了一聲“駕”。
晴若只覺得腿下一陣顫動,旋即,世界就跌宕顛簸起來。駿馬嘶鳴一聲,邁開步子,向著林子的深處奔去。此處小道幽靜,沿途只有落葉滿階;除了馬蹄聲與落葉被踩踏的蒼翠之聲,再無別響。
晴若起初還有些怕,但因天涯的手牢牢桎梏著她的腰,漸漸的,她也不是那么的害怕了。
雖馬上顛簸,但能見的風(fēng)景,卻與坐在馬車?yán)锼麤Q然不同。沒了廂壁與車簾的遮掩,環(huán)身景色一應(yīng)收入眼底;盛夏的碧綠青蔥,盡數(shù)撲入眼前。幽風(fēng)輕動,吹得人眉目生爽。
“這馬上的風(fēng)景,倒真的別有趣味。”晴若忍不住摸了摸馬脖子,笑道,“難怪榮福郡主這么喜歡騎馬。”
“不后悔吧?”郁天涯摟緊了她的腰,愈發(fā)笑嘻嘻的。
他的手鎖的太緊了,晴若的身子微微僵了下。她忍不住向前弓起,小聲道:“天涯,我倆是親姐弟,一起騎個馬也就算了。對著其他姑娘,你可不能這么無禮。”
天涯道:“那是自然。若非你是我姐姐,我還不帶你騎馬呢。”
他說罷,唇角勾起一道狡黠笑容,似做了什么無人發(fā)現(xiàn)的壞事一般。晴若在他身前,瞧不見他表情,仍興致勃勃道:“能不能讓我一個人騎馬?我想試試。”
天涯扯了韁繩停下馬蹄子,翻身跳下,道:“姐姐是第一次騎馬,我不能放著你胡來,那太危險了。這樣吧,我牽著馬,帶著姐姐走走。”說罷,他就提起馬韁,緩緩向著林子外頭走去。
馬很聽話,被他摸了兩下腦袋,便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刈吡似饋怼?
晴若側(cè)坐在馬上,望著在前頭牽馬的少年,道:“天涯,你是跟誰學(xué)的騎馬?”
“跟我?guī)煾浮!碧煅恼f,“我娘死后,我便被師父收入門中。師父俠義心腸,走南闖北、行俠仗義。我們?nèi)ミ^北方的大草原,也到過南邊的水寇島。路上騎馬,那是必不可少的。”
晴若問:“這么說,你師父是個見識廣博的大俠咯?像《燕市叢談》里的金大俠一樣?”
天涯道:“若說見識廣博,他也算不上。我?guī)煾杆m走南闖北,可卻從來沒來過京城,也不讓我們兄弟來京城。若非我被父親帶了回來,我恐怕一輩子都不會來京城!”
晴若好奇道:“為什么?”
天涯笑說:“我?guī)煾负芨F,兜里沒幾個銅板兒。京城的客棧酒菜又是最貴的,他來不起!他聽說我現(xiàn)在好吃好喝地住在郁家,他還寫了信來打秋風(fēng)!”
聽他這么耿直的說法,晴若忍不住笑出了聲:“那你給他錢了嗎?”
“沒給。”天涯拽一下韁繩,惱道,“我那師父怪老不正經(jīng),拿了錢就去喝酒,直喝的天昏地暗,被店家丟出來為止!我才不把錢給他糟蹋。他若想要錢,自己找活兒干去。北邊押鏢糧,南邊做護(hù)院都成;再不濟(jì),揭張懸賞、宰個匪頭,可不就有錢了?何必眼巴巴盯著我一個做徒弟的使勁兒薅!”
晴若又問:“孝敬師父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R蝗諡閹煟K身為父,對少得敬重些。”
天涯說:“他可是沒有分毫的師傅樣子。酒量糟還愛喝,賭運差還喜賭。賭的褲子都輸了,還能安穩(wěn)倒頭睡在別人房頂上,說是‘被天席地’、‘披星戴月’,最后,還是師娘拎著他的耳朵,將他帶回去的呢。”
晴若說:“這么灑脫,倒也是妙。”
天涯聽不得其他人夸獎師傅,露出副苦臉來。
兩人邊說便走,走到了馬球場邊上。晴若怕被人瞧著了,便小心翼翼地爬下了馬來,道:“天涯,我是你嫡親姐姐,你可得替我保密,不能讓母親知道我偷偷騎了馬。”
天涯挑眉,笑道:“那是當(dāng)然。你可以不信別人,但絕不能不信我。”
姐弟兩人有了個共同的秘密,相視一瞬,俱無聲地笑起來。
馬球場邊,涼亭中。
郁琳瑯正百無聊賴地坐在亭中,腳尖踢著地磚。丫鬟蓮子打著紈扇,亦是昏昏欲睡。
亭外的小徑上,寧重華遠(yuǎn)遠(yuǎn)地站著。他望向亭中,隔著縹緲紗簾,只見得一道夜紺色身影,衣袖如夜幕綻星,旖旎動人。那是一寸千金的皎星紗所做的衣服,極為好認(rèn)。
寧重華眸光微微一動,慢慢走近了涼亭。
顧及母親袁皇后還在場,他不敢太放肆地注視亭中人;他只假裝望著馬場上飛馳的身影,不經(jīng)意道:“這身衣裳,可還合你心意?”
亭中人怔了一下,倏站起來,大步踏出,一把撩起簾子。“太子殿下……”郁琳瑯面色泛紅,艷如一枝桃花,“這身衣服,甚合琳瑯心意,謝過太子殿下恩賜。”
“怎么是你?”寧重華愣住,面色尷尬,低聲道:“是孤認(rèn)錯人,唐突了琳瑯小姐。”說罷,他似逃跑一般,匆匆轉(zhuǎn)身而去,獨留郁琳瑯呆滯在原地。
“認(rèn)錯…人?”郁琳瑯喃喃咀嚼了一遍太子的話,“難道,這身衣裳不是送我的?”
她的表情,漸漸暗了下來。
晴若回到?jīng)鐾ぶ袝r,琳瑯正悶著臉色一個人坐著。瞧見晴若回來了,琳瑯也不打招呼,只呆呆地玩著桌上一片葉子。
“琳瑯,你面色不好,這是怎么了?”晴若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