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妝室上的鐘表滴滴地轉著,時鐘指向晚上七點。徐婉趴在化妝臺上,細碎地喊了幾聲,陡然驚醒。
徐婉撐起發(fā)麻的身子,她已經(jīng)清醒,腦海中卻突然閃過幾個破碎的畫面:開滿鮮花的花園、印著佩茲利花紋的奶白地毯、擺著百合花的婚車。
隱約是剛才那個夢。
徐婉急促呼吸著,剛才的那一切實在太真實了,甚至讓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死了一回,死得那樣絕望,那樣凄惶。
夢娟在挨著的化妝臺前擦一只大紅色的蜜絲佛陀口紅,被徐婉這么一聲嚇了一跳,口紅隨著手一抖在唇角拉出一道艷麗的印子。
夢娟看了眼鏡子,翻了個白眼,用吳儂軟語埋怨道:“你這一驚一乍的做什么呀?魂都被你嚇走了,又得重新涂!”
然而徐婉一直沒做聲,夢娟回過頭去看徐婉,卻發(fā)現(xiàn)徐婉此刻也正呆滯地看著她。
徐婉心底有一種說出的詭異,明明天天和夢娟在一處待著,卻莫名覺得有許久沒有見過她了,而這間每天都待的化妝室為何也看著覺得有些生疏了。
“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嗎?”夢娟伸手碰了一下徐婉的胳膊。
徐婉這才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沒什么,就是剛才做了場夢……”夢娟那一碰讓徐婉徹底從方才的夢境中清醒,她環(huán)顧四周,化妝間里的一只只白熾燈燈晃著她的目,是一種真實的刺痛。
聽徐婉這么說,夢娟不禁失笑:“都這個時候了,你居然還睡得著?”夢娟往前鏡子前湊了湊,細細涂好口紅后,隨口問道:“夢到什么了?把你嚇成這樣?”說著她回過頭看向徐婉,調(diào)侃她:“難不成是張三爺?”
徐婉使勁皺了下眉頭,喃喃道:“我記不得了,我什么都不記得了……”
夢娟見徐婉失了魂似的,憐憫似的看了眼她,沒有再問什么。
徐婉說的并不是假話,她是真的記不得了。剛才還有那么一兩段畫面,可現(xiàn)在任憑她怎樣去想,半分都想不起了。
她只記得那一場夢可真長啊,像是人的一輩子那樣長……
想著,徐婉又出了神。陳姨不知什么時候到了門口,用尖細嗓子催促道:“都這么半天了,怎么還沒有化好妝,就差你們兩個了,在里頭磨磨蹭蹭做什么?”
陳姨是這凱樂舞廳周五爺?shù)男母梗鍪抡f話頗有手腕,舞廳里這些舞女都打心底里怕她。徐婉連忙湊到鏡子前描眉,陳姨仍沒有走的意思,直盯著徐婉,拖長了聲音提醒道:“徐婉,張三爺已經(jīng)到了,可別讓人家久等。”
見徐婉只點了下頭沒應聲,陳姨輕笑了一聲,走到徐婉身后來,不緩不慢地警告道:“徐婉,不要給臉不要臉。我不妨告訴你,得罪了張三爺,你和你那個弟弟都別想在坤城有活路。我就在外頭等著你,你收拾好了我?guī)闳ソo三爺賠不是。”
陳姨并不是在嚇唬她,張三爺?shù)膭萘こ菦]有誰是不知道的,他在坤州黑白通吃、生意也做得大,連警察局長都要給他幾分薄面。這句話徐婉聽得背后發(fā)涼,握住眉筆的手頓了一下,并不全是因為張三爺,她總覺得陳姨的這句話似乎在哪里聽到過。
夢娟也怕陳姨,在一旁氣都不敢出大了,待陳姨走了,才嘆了口氣安慰徐婉:“小婉,我知道你不愿意,可做我們這行的哪能由得自己……再者說,在坤城誰不給張三爺幾分臉面。做我們這行雖然賺的不少,可花銷也大,你說涂的這進口口紅、穿的這玻璃絲襪、做的這絲綢旗袍那樣不花錢?你跟了他今后吃穿不愁不說,你弟弟也有出路。何況,張三爺對你是真心,不然也不會這樣幾次三番地來找你了。”
徐婉苦笑了下沒答夢娟的話,她一想起張三爺就忍不住作嘔。舞廳里總有難對付的客人,張三爺便是最難的哪一個。他第一次摟她跳舞就動手動腳占她便宜,摸了大腿又碰她胸,可他還不罷休,最近幾次愈演愈烈。徐婉原想著惹不起便躲著,哪知他次次到這都要她陪。
她還記得每回他得逞后那張油膩的臉上露出猥瑣的笑容,活脫脫像是一只謝了頂?shù)睦习]蛤.蟆。
每一次擺脫他都像是從虎口逃脫,這些天他更是托周五爺表露了些要納她做小的意思,看來是等不及了。
夢娟看徐婉一言不發(fā)地畫著眉,不好再說什么。從夢娟這邊看去,徐婉穿著一身水綠色的掐腰旗袍,抬起的藕臂凝著霜似的。她輕輕咬著唇,強忍著不讓眼眶中打轉的淚珠子掉下來。
夢娟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徐婉的時候,她那時發(fā)自心底地羨慕徐婉這副好皮囊,莫說男人見了動心,女人也難移開眼去。
可如今夢娟卻心疼她,生得過分漂亮并不一定是件好事情。她們這些舞女雖然說起來賣笑不賣身,可眼下這個世道,真正遇上這些事來,誰都身不由己。周五爺也好,張三爺也罷,他們有的是辦法逼她們就犯。
也難怪前幾天報紙上還批駁舞女這個行當,說她們不過是些改頭換面的高級妓.女,和從前窯子里的那些沒什么分別。
話說回來,只要是身世家境稍微好些的女孩子,沒有誰愿意來做舞女任人摟抱欺辱的,找個有錢有勢的男人反而有個依靠。
夢娟已經(jīng)畫好妝了,她抬頭看了眼墻上的掛鐘,已經(jīng)是晚上七點鐘了,其他的舞女一刻鐘之前就化完妝去大廳了,再這樣拖下去也不是辦法。陳姨就在化妝間外守著,要是再遲一會兒,周五爺估計要親自來叫人了。
周五爺可不比陳姨有耐心,是個惹惱了會上手的人。
夢娟正忐忑著,門外果真?zhèn)鱽砹酥芪鍫敿贝俣鴩绤柕穆曇簦挥纱蛄藗€顫,卻發(fā)現(xiàn)周五爺并不是來催她們兩的,“來的那位可是貴客,你們趕緊過去,給我打起精神給我伺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