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蒼老的面孔又湊過來細細將她好生觀望了一陣,末了,又將指尖搭在她的脈搏上細細診了診,過了好一陣,只捏了捏長須,方道:“人已經(jīng)清醒過來了,大體上是無礙了,不過身子較弱,氣息不穩(wěn),到底是傷了腦袋,須得好生調理調理一段時日方能見好,至于腳上的傷么···”
大夫斟酌了片刻,便道:“且先躺著養(yǎng)罷。”
片刻后,又聽到有人激動道:“好好好,只要人沒事便好,養(yǎng)多久都成,養(yǎng)多久都成,謝謝大夫,謝謝大夫。”
大夫?
衛(wèi)臻的神色依然還有些渙散,聽到大夫這個詞,她的第一反應是太醫(yī)終于來了么?
盼星星盼月亮,盼到要死了,太醫(yī)終于來了么?
孩子···
那么她的孩子還有救么?
明明知道不可能了,可是內心還是涌起了一股奢求,躺在床榻上只激動的掙扎要起,然而,身子依舊極重,依舊絲毫動彈不得,只聽到耳邊時不時響起女人喜極而泣的應聲。
不知過了多久,又有人進來了,是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湊進來瞧了她一眼,便將大夫請了出去,忙完后,又有一個女人過來了,坐在炕邊,拉著她的手貼在自個的臉上,又開始樂極生悲、嚶嚶哭泣道:“安安,我的安安,你終于醒了,嗚嗚,你終于醒了,你昏迷的這兩日,姨娘險些快要活不成了。”
冰涼的手指貼在她溫暖的肌膚上。
衛(wèi)臻指尖微顫。
感受到指尖傳來的溫暖,又緩緩移動雙眼,呆滯的往對方臉上一瞧,衛(wèi)臻頓時雙眼緊縮了起來。
就跟回光返照似的,她似乎瞧見到了二十多歲時阮氏的樣子。
一個她這輩子最瞧不起的女人。
軟弱無能,整日只知哭哭啼啼,唯有被人將臉摁在地上欺凌的份,因為她的怯懦無用,衛(wèi)臻打小受盡了欺辱,她這輩子最厭惡的便是這類沒用的人。
嫁到太子府六年的時間,她見到她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在這期間,每每回到衛(wèi)家,阮氏卑微的偷摸派人過來給她傳話,說想要見她一面時,每回都被衛(wèi)臻一臉輕蔑奚落的打發(fā)走了,有一年,阮氏忍不住偷偷跑來偷看她,又不敢上前,只敢遠遠地躲在花叢中偷瞧著,后被衛(wèi)臻發(fā)現(xiàn)了,衛(wèi)臻勃然大怒,直接上前將她從花叢里拖了出來,當著所有侍女的面辱罵她,羞辱她,告誡她,最終甩了一疊銀票摔她滿臉,讓她拿著銀錢有多遠滾多遠,這輩子再也不要出現(xiàn)在她的跟前。
然而,這個她最瞧不起的人,卻是她死后,唯一為她傷心落淚之人罷,聽到她死了消息,怕是連眼珠子都會要哭瞎罷。
眼淚終于緩緩落下。
女人見了,立馬緊張道:“怎么了,安安,這是怎么了,安安,你可別嚇唬姨娘,是不是哪里疼,腦袋疼嗎?還是腳疼?姨娘幫你瞧瞧,你甭哭,甭哭,大夫還沒走遠,姨娘這便立馬又喊他回來——”
說著,便慌慌張張的要去追。
衛(wèi)臻見了,只虛弱的搖了搖頭,過了好半晌,嘗試著張嘴,喉嚨里發(fā)出了一個沙啞的聲響,道:“肚···肚子疼,肚子···肚子好疼···”
竟然能說話了。
阮氏聽了,立馬掀開被子一角,將手伸了進去,嘴里慌慌張張哄道:“姨娘給你揉揉,姨娘且先給安安揉揉肚子,揉揉便不疼了,揉揉便不疼了啊···”
衛(wèi)臻聽了眼淚就跟不值錢似的,如何都止不住。
阮氏見了越發(fā)慌張,不多時,邊哄邊擔憂得跟著低聲嗚咽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衛(wèi)臻在她的輕哄下終于慢慢的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