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姐呢……”宋云貞的聲音有酒后的嘶啞和不適,她撐在床榻上,面色蒼白,氣質(zhì)柔弱,可那黑幽的雙眼中卻藏著防備。
“逃命去了。”青絲走上前來,給她捏了塊熱帕子扔在她的身上,有些幸災(zāi)樂禍地道,“從現(xiàn)在開始你就是四姨太,除非她肯舍了命不要回來救你。”
宋云貞一側(cè)身,躲開熱帕子,她露出憔悴的側(cè)顏,嘴唇被咬了一個小小的口子:“你們什么意思……”
青絲插著腰站在她面前,下巴微抬,在云貞面前的形象陡然“高大”了起來,不復(fù)昨晚對云熙的那般順從。
“四姨太得罪了大帥,昨晚已經(jīng)扮作你的樣子逃命去了。看在她往日救濟了你們不少的份兒上,你為她擔(dān)待些也沒什么,況且她活著還能繼續(xù)照看你們的父母,你為她擋這一災(zāi)也算是盡了為人子女的本分了。”青絲的語氣有些漫不經(jīng)心,同樣一張臉,四姨太能讓她生出幾分畏懼,眼前這副面孔可不能,不過是鄉(xiāng)下女子,輕易就拿捏住了。況且,若是想在這規(guī)矩森嚴(yán)的帥府留存一絲生機,日后她往東往西不還得仰仗她徐青絲這張嘴了?
宋云貞的呼吸加重了一些,她仰頭看青絲,眼神突然尖銳了起來,語氣嘲諷:“憑什么要我替她赴死?她做了錯事便該她自己承擔(dān)。”
青絲先是一愣,沒想到她還有幾分膽色,而后輕促一笑:“呵!”
“憑什么?憑她活著比你有用唄!”她這邊不慌不忙地笑著,那邊卻將云貞的尊嚴(yán)踩在了腳底。
一個是南方劉家精心栽培的細(xì)作,送讀書、教才藝,不知是費了多少人力財力調(diào)教出來的。眼前這個,不知整日里做的是種地還是挑糞的活兒,哪里敢和四姨太相比?
青絲眼中的輕蔑絲毫沒有多做掩飾,云貞雖不比姐姐會算計,但也是知曉人情世故之人,心里雖憋屈,但立馬也就明白過來了。宋云熙惹了禍?zhǔn)乱用F(xiàn)在不顧姐妹之情想讓她來當(dāng)替罪羔羊,若她還想有半分回去見爹娘的心思還得仰仗眼前這人了。
“對了,順嘴提醒你一句,你要是打著在大帥面前拆穿四姨太的想法,我勸你趁早滅了這心思。一損俱損,四姨太要是死了,你跑不了,你家里人同樣也會沒命。”這個青絲看起來不過十六七的年紀(jì),說話卻陰毒異常,開口閉口就是“沒命”“死”,看來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了。
云貞向來習(xí)慣面對現(xiàn)實,也不再多做掙扎,只撐起腰來問了一句:“那我能活命嗎?”
青絲唇角一挑,陰惻惻地道:“說不準(zhǔn),看你有幾分本事咯。”
……
清晨,朦朧的晨霧中,一列車隊從沈陽城外駛?cè)耄活^一尾是軍用卡車,中間是清一色的黑色別克車,足見排場。
沈陽城里的百姓們對這是見慣了的,知道是當(dāng)家人回來了,偷偷瞄上幾眼,轉(zhuǎn)頭還是該做什么行當(dāng)就做什么行當(dāng)。這戰(zhàn)爭年頭,好奇心可不是尋常百姓能消遣起的。
車隊駛進張宅,扛著槍的士兵們率先跳下卡車,而后各歸其位,迅速消失在張宅的各個角落。
打頭的別克車?yán)铮惫購母瘪{駛下車,然后打開后座的車門。
“噠。”軍靴落地,與地磚叩出清脆的響聲。
“大帥。”副官微微低頭。
張厚霖,雄踞東三省的人物,自二十歲接手東北軍以來從無敗績。聽說他是殺光了自己兄弟才坐上了帥位,其狠心之程度出乎常人意料。將領(lǐng)如此嗜血,調(diào)教出來的東北軍自然也是一支讓人威風(fēng)喪膽的隊伍,淮口之戰(zhàn),張厚霖與宋偉清一絕死戰(zhàn),前者以五千滅了后者三萬兵力,至今仍然是讓那些覬覦東北的人不敢輕易將手伸過來的原因。
此時,從車內(nèi)走下來的人一身深藍(lán)色的軍裝,腰背挺拔雙腿筆直,他的雙腳一踏上這片土地,似乎已經(jīng)宣告了這片領(lǐng)土歸何人所有。帽檐下,鷹眼掃視周圍,略黑的臉龐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卻無端地讓人脊背發(fā)直。
“人呢。”
“后宅,卑職早已派人看著。”
“扔進地牢。”
朱副官眉毛一動,既訝異又覺得尋常,點點頭:“是。”
朱副官的手一揮,下一刻便有人端著槍朝后院奔去。
男人摘下軍帽端在手中,刀斧刻出來的臉部線條在陽光下一覽無遺。這是一張軍人的臉,方正凌厲,讓人不敢再看上第二眼,他長腿一跨,后面的人也只有匆忙跟上。
“別慌,按著我交代你的說。半個字也錯不得,可明白?”青絲端著茶杯站在一旁,覷了一眼旁邊小幅度顫抖的人,心下嘲諷,覺得將這樣的人調(diào)教出來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她怎么就一時善良了呢?
云貞拽著紫紅色的旗袍擺,一張描摹艷麗的臉蛋兒蒼白無助,咽喉一動,小小地咽著口水。
“大帥……他今日會來嗎?”她仰頭問青絲。
“大概會吧。”青絲低頭啄了一口茶,回答得漫不經(jīng)心。
“噠噠噠——”
話音放落,外面?zhèn)鱽碥娧ヅ龅氐恼R的腳步聲。
“來了。”青絲撂下茶杯,換上一副笑容。
云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她此生見過的最大的官兒不過就是當(dāng)?shù)氐逆?zhèn)長罷了,那還是趁著鎮(zhèn)長夫人做壽的時候遠(yuǎn)遠(yuǎn)看過一眼,此時說大帥要來,她簡直想立刻脫了這身衣裳往外跑,甭管能跑多遠(yuǎn),撒丫子跑就是了。
須臾,一列扛槍的士兵走了進來。
“強子哥。”青絲笑著上前,熟稔地打著招呼,“這次怎么去這么久……”
還未等青絲說完,那喚做“強子”的人一把將她推開,身后兩人迅速將前方椅子上的云貞給“拔”了起來。
“強子哥,你這是做什么?”青絲后腰撞上了茶桌,疼得要死。
強子掃了她一眼,手一抬,又來了兩人,同樣將青絲也提溜走了。
云貞一團霧水,來不及恐懼,轉(zhuǎn)頭看向同樣被拉走的青絲,似乎是在用眼神詢問為什么跟她們設(shè)想的不太一樣,說好的當(dāng)面向大帥解釋呢,怎么就這樣被帶走了?
再看青絲,方才還笑云貞不淡定,此時她的臉才叫一個煞白。不知者無懼,云貞不知道大帥的手段,她可是窺見過一二的,當(dāng)下軟了腿,誰也顧不上誰了。
入了地牢,云貞和青絲分別被帶往不同的牢室,一個在頭一個在尾。
“進去。”士兵一個推攘,云貞踉蹌地?fù)湎虮涞牡匕濉?
一陣上鎖的聲音,士兵檢查了一下鐵鏈,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這里。
云貞揉了揉膝蓋,低頭看向雙膝處破皮的地方,真有些后悔穿得如此露骨,老話說的好,偷雞不成蝕把米,眼下就是她了。
她一瘸一拐地起身,眼神掃了一圈,銅墻鐵壁,連只稍微壯碩點兒的耗子都進不來。
輕輕嘆了一口氣,她順著墻跟兒坐下,搖頭念叨道:“宋云熙啊宋云熙,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枉她還顧及半分姐妹之情來看望她,結(jié)果她的好姐姐送她的禮物竟然是一個大大的“圈套”,真是受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