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悶熱的盛夏傍晚,淺灰色的云積壓在天上,肉眼所見之處,仿佛上了一層灰色濾鏡,不遠處的樹木被風吹的枝葉斜飛。
青瓦片堆疊的古舊房子,在淅淅瀝瀝的雨霧中淡化模糊幾分。
視線所及之處,像是上個世紀四十年代的煙雨江南。
停在院子前的黑色轎車車身很長,線條流暢。
只不過因為這雨天,車上不免沾上些許斑駁泥濘。
車門向外打開,先是一把粉色帶碎花的傘探了出來。
傘下的人,穿著白色短袖與簡單的牛仔褲,濃眉大眼,絡腮胡,明晃晃的肱二頭肌仿佛下一秒就能把短袖給擠炸似的。
畫水愣了一下。
這難不成就是傳說中的反差萌嗎?
反差萌大哥走到她面前,收起傘,微彎下腰,聲音粗獷沙啞,像是裹了一層沙似的,偏偏又有耐心:“你是畫水嗎?我是沈首長的警衛(wèi)員,來接你去沈家的。”
頓了頓,他說:“首長在車里,開了十四個小時的車,有點困,在補覺。”
畫水乖巧地點頭:“謝謝。”
她把手里捏著的聽裝可樂遞給反差萌大哥。
面前的人沒接。
畫水注意到他的視線落在自己拎著的塑料袋里,她試探性問:“要……吸管嗎?”
大哥點了點頭。
“……”
行吧,要不怎么會叫反差萌呢?
畫水抽了根吸管遞給他。
大哥開心地接過,邊喝邊問:“就你一個人嗎?”他的目光掠過她,往后面看去。
那是畫水住了十六年的房子。
水泥毛坯房,墻面刷過白漆。鄉(xiāng)下的房子靠得很密,導致他們家光線不夠充足,借著微光,能夠看到掛在墻上的年畫,但也不太干凈,有著斑駁黑印。
紅色桌子和幾條板凳。
再是鋤頭等農(nóng)具了。
反差萌大哥跟在首長身邊十多年了,這樣的環(huán)境也少見多怪了。他收回視線,看著面前仰著頭的小姑娘。
身形瘦削,骨瘦如柴,但皮膚又白又嫩,一雙鹿眼清澈見底,她彎著唇,嘴角噙著禮貌的笑意,唇邊梨渦淡淡。
挺好看的。
也怪可憐的。
母親和人跑了,母親跑了之后,在外打工的父親也杳無音訊了。
家里就剩她和年邁的奶奶相依為命。
大哥說:“家里就你一人嗎?”
畫水說:“奶奶去后院了,說要給你們帶點土特產(chǎn)。叔叔,您能等一下嘛?”
大哥說可以。
話音落下,在薄雨中安靜佇立的轎車,車后座打開。
一個低沉利落的聲音響起,那聲音帶著成熟男人的質(zhì)感,“小王。”
面前的大哥忙不迭地應了一聲。
他舉起粉色碎花傘,走到后座,繼而仿佛在變魔術似的,畫水看到反差萌大哥另一只手上多了把黑色的傘出來。
傘面緩緩抬起,傘下的人,露出臉來。
鋒利的眼、挺拔的鼻,眼眸犀利,神情嚴肅。
畫水下意識地繃緊了身子。
他大概就是首長。
一直以來資助她的人。
是個很好很好很好的人。
畫水乖巧地問好:“沈叔叔。”
沈岐偉走到她面前,繃著的臉上裂出一道笑臉,“沒關系,畫水,叔叔來接你去南城。”
畫水的眼眶,像是被雨簾浸漬到一般。
涼,又濕。
沈岐偉的聲音其實并不溫柔,他一直在部隊里,向來都是冷著個臉的;沈家子嗣雖多,但都是男孩兒,而且一個比一個鬧騰。
尤其是沈放。
他的獨子沈放。
所以沈岐偉在面對晚輩的時候,向來都是神情冷毅凝重的。
他笨拙的溫柔,卻令畫水動容。
·
畫水奶奶口中的土特產(chǎn),其實是家里養(yǎng)的土雞、土雞蛋、一袋沾了泥的青菜、一捆黃瓜以及一捆芹菜。
反差萌大哥小王笑著接過,把這些放在后備箱里。
土雞用塑料編織袋綁著,好讓它安分些。
祖孫告別環(huán)節(jié)。
畫水奶奶其實比看上去還要老一些,眼皮已經(jīng)下垂,只露出一道小縫,聲音帶著哭腔,說的是方言,其他人聽不懂。
江浙方言確實晦澀難懂。
但又好聽。
畫水咬著字,說得又軟又慢,聲音軟糯。
告別完之后,畫水上車。
黑色轎車緩緩駛離村子。
在好長的一段時間里,畫水都低著頭,說不出話來。
小姑娘太悲傷了。
等她緩過來之后,目光往前,透過擋風玻璃,看到高速上的指引牌。
她愣了一下,聲音怯怯地,帶著絲小心翼翼:“要去欽市嗎?”
欽市靠南,而南城靠北。
是兩個截然相反的方向。
參謀長說:“嗯,去逮個人。”
畫水一愣,心想?yún)⒅\長這是要去辦正事嗎?
逮個人?
是壞人嗎?
都需要參謀長出動了?
那肯定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人了!!!
畫水心里的正義之感油然而生,“那一定要把他繩之以法!”
她的話一落下。
車廂里先是安靜幾秒。
幾秒過后,參謀長笑了。
坐在前面的反差萌大叔也笑了。
參謀長說:“是該繩之以法,小王,繩子帶了沒?”
反差萌大叔忙說:“帶了!”
參謀長:“待會見到人,直接把他給捆了,知道沒?”
“首長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畫水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畫面,覺得新奇。
但新奇勁兒過得很快,長時間的車程令她頓生疲憊,沒多會兒,就瞇眼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