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附近只有小山崗,無遮無攔,月光明亮,將一切皆照得清清楚楚。
蘇雪遙驚魂未定,馬背顛簸,然而她咬緊牙關(guān)緊緊拽著韁繩,不想跟厲蕪塵太過接近。
厲蕪塵感受到了她的緊張,他突然說:“你為什么害怕我,我沒有對你不好,也沒有在你面前殺人。你是什么時候認識我的?”
蘇雪遙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她已經(jīng)想好了,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她不會因為沒有發(fā)生的事情而遷怒。
這一世,他們雖然才剛剛見面,但厲蕪塵對她確實只有恩,沒有仇。
她低聲道:“妾身曾在夢里夢到過你。”她還是忍不住身子微顫,厲蕪塵給她的記憶浸染了鮮血,她并不想回顧。
一直追著他們的越芙蓉不知道厲蕪塵發(fā)什么瘋。她對謝衡月許諾,拼了命也要保護蘇雪遙。
她只是一看到蘇雪遙,便心中難過,想戲弄她一下,沒想到就引出了這怪物,更讓蘇雪遙脫離了自己的掌控。
越芙蓉心中懊悔,可她突然靈光一閃,喊道:“厲蕪塵,你看上阿遙了?你這怪物也會動凡心?”
厲蕪塵一直不理會她,但是她喊出這一句,他卻忽然說:“對,我看上這個女人了。你想用激將法讓我停下來,那沒用。你不如換一匹比我的快的馬吧。”
蘇雪遙雖然十分羞窘,然而還是低聲道:“請勿如此玩笑。”
厲蕪塵看著她伏在馬背上的模樣,他神色平靜地說:“你知道我不是開玩笑。你既然在夢里見過我,也許這就是前世的緣分。”
蘇雪遙知道他的想法與一般人不同,沒想到他居然這么干脆地直接指出了事情的真相,她不由微微一顫。
這份前世的緣分,她并不想再續(xù)。
在后面追趕他們的越芙蓉十分生氣,她的媚術(shù)無往不勝,唯二的兩次失敗就是在謝衡月和厲蕪塵身上。
為什么所有對她不屑一顧的男人,都會迷上蘇雪遙。
越芙蓉心里又氣又恨,然她卻不能不管蘇雪遙,她大聲喊:“把阿遙放下!你往哪兒瞎跑?你一個人能擋住大軍么?”
厲蕪塵聽了她的話,忽然低頭問鞍前的蘇雪遙:“我們該去哪兒?”
蘇雪遙不想他會問自己的意見,她知道追兵追得很緊,她微微一咬唇,低聲道:“去北門,和王爺匯合罷……”
她話音一落,厲蕪塵便猛地撥轉(zhuǎn)了馬頭,在田野里繞了一個圈子,便朝北門的戰(zhàn)場奔去。
蘇雪遙見他換了方向,輕聲道:“謝謝你了。”
眾人看他們轉(zhuǎn)了方向,連忙也跟了上去。
后面的追兵首領(lǐng),見厲蕪塵轉(zhuǎn)了方向,他不由勒馬停了下來,轉(zhuǎn)身疾馳,不一會兒奔到了一個黑漆的馬車前。
他在馬車前跪倒在地道:“主子,他們朝北門去了。”
里面的人怒道:“這么多人都沒能拿住一個人。要你們何用!”
卻聽車子里有人低聲道:“阿彌陀佛。佛祖保佑。”
里面的人忽然笑了,他不再怒氣沖沖,口氣變得十分彬彬有禮道:“姑姑,我的下人愚蠢,讓您見笑了。”他的聲音重新變得冷冰冰的:“追上去。該怎么做,用得著問我么?”
那首領(lǐng)待要說,戰(zhàn)場那邊激戰(zhàn)正酣,他們追過去,搞不好會被人包了餃子,那就偷雞不成蝕把米了,可是他卻不敢開口,只能硬著頭皮,領(lǐng)命而去。
馬車里血腥味很濃,馬車里的人半邊身子皆包裹著重重紗布,紗布隱隱透著血色,似乎受傷很重的模樣。
他臉上也清淤處處,半邊臉腫得老高,不見往日的英俊灑脫,正是四皇子謝清商。
謝清商的對面盤腿坐著靜慈師太。
他的人突襲大營之前,找上蘇雪遙之前,便已經(jīng)將師太偷偷劫掠到此處了。
謝清商端起了茶杯,輕輕地拿杯蓋劃著里面的茶葉:“姑姑,考慮的如何?”
靜慈師太定定地看著他道:“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謝清商呵呵笑了起來,他那滿是清淤的臉就顯得更加丑陋了:“姑姑,當年你怎么不讓我姑父放下屠刀。姑父這個屠城將軍,最終死無葬生之地。更誤了姑姑一生。”
靜慈師太十分沉靜,面上波瀾不驚道:“前任武威將軍已馬革裹尸。他的殺孽,他已然自食惡果。貧尼行走世間苦修,亦想為他恕罪。施主如今的罪過,將來又該如何?”
謝清商見靜慈師太那般沉靜,他突然笑了起來道:“你見過了阿遙,知道你的毒,我用在了她的身上。可你別忘了你給我的分量。想不想知道另一個中毒的人是誰?”
靜慈師太的臉色終于一變,她注視著他低聲問:“你還把毒下在了誰身上?”
謝清商微微一笑道:“不是我,是我們。姑姑,你也是我的同謀。”
謝清商優(yōu)雅地輕輕啜了一口熱茶道:“姑姑,你給我的那一份,阿遙身上的只是試驗品,我的藥師,對您的心血之作進行改良。現(xiàn)在那毒,即便是您,也解不了吧。如今,姑姑肯跟我好好談談了么?”
厲蕪塵載著蘇雪遙一馬當先,后面所有人都在奮力追趕他,他們已經(jīng)離北門的戰(zhàn)場越來越近,聽得到喊殺聲,看到了火光了。
偷營的近千兵馬也緊緊跟在他們后面。
越芙蓉眼見火光越來越近,而她和厲蕪塵和蘇雪遙始終差一段距離。剛才她已經(jīng)想方設法,想讓他停下來,但是他都置若罔聞。
越芙蓉想到謝衡月臨去之前的重托,她終于忍不住了。她奮力鞭打身下的馬,馬兒嘶鳴著,猛然加速,疾馳著,拉近了她和厲蕪塵的距離。
眼看她的馬兒力有不逮,速度將要降下來的時候,她猛地一拍馬鞍,騰空躍起。披帛招展,在空中卷向厲蕪塵的馬鞍。
厲蕪塵聽得后腦風聲,并沒回頭,便伸臂揮劍,烏劍到處,本已經(jīng)卷上了厲蕪塵馬鞍的披帛被一劍砍斷。
越芙蓉在空中疾退,披帛向后卷,正好卷到她奔馳的駿馬的韁繩,她借力一躍重新落在了自己的馬上。
越芙蓉見最后的希望都破滅了,她喊道:“你要帶她去哪里?追兵雖然兇殘,我們向東便可以在汾水邊兒擺脫他們!你帶她去戰(zhàn)場是送死,快點兒停下來!”
經(jīng)過這一耽擱,越芙蓉的馬兒與厲蕪塵之間的距離拉大了。
厲蕪塵低頭問懷中的蘇雪遙:“她的話你聽到了,你想如何?”
蘇雪遙望著前方喊殺聲越來越近的戰(zhàn)場,她的臉似乎被那火光照亮了,她那絕色榮光,讓厲蕪塵死寂的心都跳了起來。
她柔聲道:“我夫君在何處,妾身便到何處……”
厲蕪塵揚起馬鞭,猛抽坐騎,低聲道:“如你所愿!”他鞍前的小娘子那般柔弱妍麗,然而又如此勇敢。
秋風颯颯,城頭鏖戰(zhàn)已經(jīng)白熱化,喊殺聲震天。百姓們皆緊閉大門,熄滅燭火,在屋舍里瑟瑟發(fā)抖。他們皆不敢做聲,在心中默默祈禱著,賊兵不要破城。
京師中的百姓中,世代相傳著高祖皇帝破城時候,縱火將京師焚毀時候的恐怖場景。如今見北門火光沖天,他們才意識到歷史有可能會重演。
謝衡月已經(jīng)帶著他的精銳小隊進了城。
他們一下城墻便將最開始突進城中的敵人剿滅大半。
敵人不想他們?nèi)绱擞旅停菫槭椎娜艘彩止麤Q,立刻將他們的大隊人馬化整為零,分散入城。
謝衡月望著背后泛著血色的火光,他看了看高大的城墻,思索一瞬便喊道:“不管他們,我們?nèi)セ蕦m!”
厲蕪塵的馬腳力最快,前面已經(jīng)是戰(zhàn)場了,馬兒嘶鳴著,猶豫著不想前進,厲蕪塵猛地一抽馬背,馬兒還是冒著箭矢沖進了戰(zhàn)場。
蘇雪遙伏在馬背上,牢牢抱著馬脖子,耳畔的喊殺聲那么響亮,讓她心驚膽戰(zhàn)。可是她知道她的夫君在那兒。
他們的馬兒突進了戰(zhàn)場,厲蕪塵十分巧妙地在戰(zhàn)團里穿插著,見縫插針險象環(huán)生地一路奔近了晉王的那桿帥旗。
袁騰義正在指揮著戰(zhàn)場中的激戰(zhàn),他們的人馬已經(jīng)壓制住了亂兵。然而此時突然從外圍突進了一支精銳,他們的馬匹刀槍皆比亂兵們精良。
袁騰義冷笑道:“終于坐不住了!”他的旗幟招展,戰(zhàn)場右側(cè)的小樹林里出現(xiàn)了一支隊伍,西大營主將的旗幟招展。
西大營的主力一直按兵不動,就等敵人入彀,甕中捉鱉,乃是事先埋伏好的一支奇兵。
袁騰義正要放下心的時候,他突然在火光中看到了亂軍之中的蘇雪遙和厲蕪塵,以及越芙蓉展宇一干人等。
他不由大吃一驚,急忙派出一支小隊,上前接應。他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馬背上的蘇雪遙。他的目力很好,火光和月光將戰(zhàn)場照得清楚。
蘇雪遙的發(fā)髻在狂奔中散開來,她的長發(fā)隨著疾馳的駿馬在風中和她茜色的衣裙飄飛起來,映著月光,姿容絕色,他平生未見此等美人。
若不是袁騰義必須得居中指揮,他很想自己沖進去把她救出來。
城中的謝衡月小隊正朝皇宮飛奔。謝衡月這一招十分管用,本來化整為零的敵人,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行進方向之后,不得不派出人手阻攔。
謝衡月心急如焚,他喊了一聲:“擋我者死!”他的小隊便如同一支銳利的羽箭,朝皇城急奔而去,瞬間殺出了一條血路。
謝清商的派去襲擊蘇雪遙的兵馬本來是他的后手,然而沒想到蘇雪遙被追擊之時,居然會如此大膽,直接奔向戰(zhàn)場。
謝清商這一支兵馬因提前暴露,便如此卷入了戰(zhàn)局。這一下謝清商的如意算盤又被打破了。
高大的皇城在月光下露出了它金黃琉璃瓦的屋頂,瓦頂鴟吻脊獸兇惡而沉默地俯視著這一切。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麻小昨天很悲傷的營養(yǎng)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