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一哭,似山河變色,紅燭無光,窗外驚起了一群鳥雀。
忽然靜夜里,傳來一陣嘈雜:“賊人哪里走!”
他倏然變色,腰上玉佩輕響,他轉(zhuǎn)身就要出門查看。
蘇雪遙淚光朦朧中想怎么連這件事都要夢到?
她忙低聲說:“不要去,并沒有大事。”
那不過是一個毛賊,看王府披紅掛彩裝飾華麗,想來撞個運氣,很快就被侍衛(wèi)們擒獲了。
他的背影微微一顫,最終他還是沒有出門,低低說:“王妃說的是,此時的大事唯有王妃。”
洞房里一時寂靜,她的臉上忽然飛起紅霞。
不想原來這還是個春夢。
當(dāng)年洞房之后,他們齟齬不斷,從未有水乳交融的時候。莫非連這件事,她也要在夢中補上不成?
她一低頭,那珠翠環(huán)繞的沉重鳳冠便扯得她更加疼了。這一疼,她突然想到,不是說夢里疼就會醒過來么?
眼前這一切到底是真是幻?
她不由站了起來,不提防久坐腿麻,她一個踉蹌沒有站穩(wěn),花容失色,正好倒在了他的懷里。
他的身上有皂角的清香和淡淡的酒味,她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鬢發(fā)半濕,原來他從酒宴上沐浴過才進的洞房。
他摟著她的觸感如此真實,她終于忍不住伸手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眼前的一切沒有淡去,相反變得更加清晰起來。
不對。這不是夢!
她望著同樣羞紅了臉的他,眼淚不由滾滾而下。
三千世界本無窮,原來她這是重生回了她出嫁的時候!原來這是四十五年前,是隆慶三十五年!
她不再垂垂老矣,她還是當(dāng)年明眸皓齒的女孩兒。
天可憐見,她居然會有今天!
她不由抱緊了他,像抱緊了世上最貴重的珍寶。
她的眼淚讓他不知所措。
他臉上的喜悅逐漸褪去,羞意卻更重了。
懷里的小嬌妻腰肢柔軟,眼淚無聲奔涌,燙得他胸中一陣酸楚。
哭泣的她,顯得更加楚楚可憐,任是無情也動人,憑誰看到這樣的她,都無法硬起心腸。
他的鼻端都是她身上蘭花的幽香。
溫香軟玉在懷,他的心里忽冷忽熱。
他不由抱緊了嬌妻,想她年紀(jì)這樣小,千金貴女嬌養(yǎng)閨中,一時不察,竟被存心不良的登徒子蠱惑。他的臉上不由閃過厲色,隨即又變得平靜。
縱使如此,她哭得這般傷心,卻不忘抱緊他。從此之后,懷中的佳人,便是他共度一生的妻了。
他看著女孩兒燭光下溫潤細(xì)膩的脖頸,心里一動。
兩年前那日濃陰樹影荷塘之旁,他見她著一件輕紗繡羅天青色襦裙,衣擺上繡著一朵極為精致的鵝黃芙蓉。她揮著嫩粉披帛,墊著腳尖笑著拍手喂魚。粉黛不施已然國色天香,那一派天真浪漫的模樣,讓他難以忘懷。
如今他得償所愿,佳人在懷,不由思緒萬千,難以言表。
隆慶三十五年,去年寒冬未曾下雪,而春季亦無雨,正是大旱之年,到秋季,各地漸有流民出沒。
彼時沒人知道,這正是三年大旱的開始,也是隆慶朝由盛轉(zhuǎn)衰之時。四年之后,就遍地饑饉,而皇朝里皇子奪嫡,越演越烈,內(nèi)憂外患,各地烽煙驟起,從此風(fēng)雨飄搖,再不見往日盛景。
而那時候的蘇雪遙,并不關(guān)心這些國事。
那一年蘇雪遙最看不順眼的保國公家庶出的三小姐周輕煙,居然嫁給了她心儀已久的四皇子謝清商做偏妃。而她不僅沒能做她的主母,反而嫁給了最不成器的六皇子謝衡月。
蘇雪遙出生之時,父親請人為她秘密算了八字,只說她命中極貴。
她無意之間偷聽到了二娘與她庶姐蘇清婉的議論,才得知了這等機密大事。
從此她心里便覺得自己是極為富貴的皇后命,把父母兄姐祖母的溺愛都當(dāng)成理所當(dāng)然。
尤其是她越長越風(fēng)華絕代,她便更加不可一世了。
哪里知道她居然會嫁給最沒有希望繼承大統(tǒng)的六皇子。尤其是別人都說六皇子生得好,恍若謫仙。
她卻冷笑道:“他再好能好過我么?我若想看美色,為何不攬鏡自照?”
而此時蘇雪遙從郎君懷里抬起頭來,望著他那清華俊逸的面龐,她心中一顫,悲喜交集。
他半摟半抱地將她扶回了床上。百子圖錦繡緞被面上的各色百核桃果瓜子等等,皆已經(jīng)被收拾起來,放在床尾的繡筐里。
他望著她,輕輕說:“夜深了,我們安置吧。”
她心里一陣慌亂,低頭不語,耳垂都紅得半透明起來,像小巧的瑪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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