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 春央不是執(zhí)拗的性格, 也沒有愛好顏面到諱疾忌醫(yī)。
秦冬眠提議咨詢心理醫(yī)生, 她乖乖點(diǎn)頭, 努力笑了一下。
大約是連她自己都所察覺, 最近的確有些反常。
那股縈繞在心臟的壓抑和絕望, 曾經(jīng)與她如影隨形, 如同夢魘。
后來,負(fù)面情緒被安娜一拳擊碎, 隨著劇烈運(yùn)動的汗水盡數(shù)排出,又被夏威夷常年炙熱的陽光烘干。
漸漸的, 她變得愛笑,明媚嬌俏一團(tuán)陽光, 表面看來, 全然恢復(fù)了正常。
然而,暈血癥便是一道惡意的隱喻, 在暗中提醒著她:嗨, 你的噩夢并未消失哦, 它只是變成了貝殼, 暫時被沙灘掩埋, 誰也不知會在何時, 隨著哪一次海浪的沖刷, 重見天日。
今天,浪潮終于涌來。
她被積攢了半個月的痛苦情緒裹挾著,身不由己, 被重新卷回冰冷的、無邊無際的大海。
連夜回京。
北方已入凜冬,寒風(fēng)肅殺,摩天大樓藏在厚重的霧靄里,折射出一種金屬質(zhì)地的寒冷光芒。
漆黑林肯的后座,秦冬眠懷里抱著嬌小的女人,她裹一身長及腳踝的黑色羽絨服,濃密卷發(fā)瀑布般瀉下,把她的臉頰遮掩,只露出一截尖尖的下巴和淡粉的唇。
她像是冷極了,又抑或是求救的溺水人,緊攥住秦冬眠胸前的衣襟,細(xì)白手指凍得微微青紫,被他純黑羊絨大衣襯著,仿佛一捏即碎。
“困了就睡會兒。”
秦冬眠嗓音低醇,伸手撩開她遮住眼睛的柔軟發(fā)絲,眸光沉沉。
她輕微搖頭,他將她摟得更緊,試圖用體溫將她捂暖。
車輪在一家高端私密心理診所剎住時,春央抬頭看去。
被寫字樓切割成菱形的一角晦暗夜空,終于飄飄灑灑下起了雪,蓋住了天光。
“冬眠,好久不見。”迎面而來的男人高大俊秀,淺駝色高領(lǐng)絨衫襯得眉眼溫柔,唇邊噙著抹笑,“施玉成。陽陽,歡迎你。”
春央一剎訝異,平靜的臉上浮起了絲情緒,“您知道?”
他聳聳肩,舉止美派,倒把溫潤柔和的殼子敲碎,露出明朗健談的本性來,“非常有幸,被某人拎著耳朵,聆聽了十年之久的少年維特之煩惱,順便,和他一起克服了恐高。”
春央抿唇笑,雖然目光發(fā)虛,凝不成神,動作也有些遲鈍,卻仍然禮貌地抬起手,和他柔柔一握,認(rèn)真道:“謝謝。”
誠摯地感激,代表自己,亦是替秦冬眠。
在會客室坐下,飄來淡淡的茉莉香,被足溫的暖氣一烘,熏得人眼皮微沉。
施玉成聲音帶笑,詢問春央的意見:“熱茶可以嗎?我知道演員為保持身材,很下苦功。”
她睫毛垂下,染滿疲倦,“麻煩了。”
施玉成的確盛情,不僅奉上熱茶,還附贈一份芝士焗甜薯,濃香綿綿,迎上他期許的目光,春央張張嘴,到底無法推拒好意,小噙一口。
“來,吃完咱們做個游戲。”
男人伸出筆在紙上勾畫著示意,“小人兒房子和樹,想怎么畫就怎么畫,不好意思,我去吸根煙。”
不需要提醒,秦冬眠側(cè)臉輕吻春央絨絨的鬢角,跟在施玉成身后,合上了門。
走到樓梯拐角。
開門見山,施玉成問他,“最近一段時間,除了拍戲,還發(fā)生過什么?”
秦冬眠一默,說,“很多。”
從重逢開始,娓娓道來,不敢遺漏一絲細(xì)節(jié)。
聽到關(guān)鍵詞,施玉成插話,“車禍?當(dāng)時具體的狀況是怎樣?”
“不清楚。”秦冬眠望著窗外涌動成河的車流,目光跟著走遠(yuǎn),擰眉淡聲,“我清醒得比她晚,一睜開眼,看見她在哭。”
失魂落魄的一張小臉兒,哭得鼻紅眼腫,毫無美感,但偏偏,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連想一想,都要刺痛幾秒。
“也許,這就是點(diǎn)燃導(dǎo).火索的那顆火星。”
秦冬眠心神微怔,視線收回,落到那扇緊閉的門,眸色一晃,“因為……我嗎?”
“不單單是,聽你描述,導(dǎo)演要求苛責(zé),反復(fù)重拍生離死別的戲份,時間一長,難免沉溺,加之她的抑郁病史,三江合流——”
他做了個五指并攏又快速散開的手勢:“決堤了。”
秦冬眠目光沒有離開,啞嗓里沉著懇切,“拜托你...”
話未講完,被施玉成噤聲,文縐縐道:“安心。君之珍愛情重,某已知曉多年,怎敢輕怠。”
然后,他笑了笑,準(zhǔn)備推門,“這么久,藥效應(yīng)該起作用了。”
中途,春央被“滴滴滴”響的鎖車聲吵醒一次。
她無力地抬手,抓著臉旁柔軟的布料一蓋,把腦袋埋起來,繼續(xù)酣眠。
歇了幾十秒,又是一聲“叮”。
她不滿地嘟囔抱怨,攏過頭發(fā)蓋住耳朵。
一分鐘后,輕鼾再起。
再一睜眼,紅霞滿天。
她伸長胳膊,去摸索秦冬眠,才恍然意識到不對。
撐胳膊坐起,雙腿落下床邊,踩在綿軟地毯上,望著窗外紛飛的大雪發(fā)呆。
“醒了?”
后背擁來寬闊溫柔的懷抱,將她整個人圈住,男人嗓音清冷,被呼吸裹著,落在她頭頂,春央瞬間崩緊的肩膀松弛下來,順勢向后,軟軟倚在他胸前,眉眼落滿迷茫,“施先生......怎么說?”
下意識不想稱呼他為醫(yī)生。
“夸你認(rèn)真,入戲太深。”秦冬眠就這么抱著她,輕嗅她發(fā)間的玫瑰香,“你比我有天賦,我一直拍到《野火》,才有莊周夢蝶的感覺。”
“原來我這么棒呀?”春央嗓音有些啞,失笑出聲,眼底迅速涌上一層淚意,為他語氣里的小心翼翼、謹(jǐn)慎細(xì)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