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dǎo)演江暮根本沒打算用春央。
這女孩的照片他看過, 漂亮、有靈氣, 但韻味不夠。
他中意的女主角是那種細(xì)目淡眉, 眼神倔強,舉手投足都是輕愁的女人。
說白了,她就像朵粉桃花, 枝頭正俏,嬌媚爭春。
而自己需要的, 是一片在慘淡日光下隨風(fēng)飄絮的青色蘆葦。
兩者畫風(fēng)就不對。
但既然秦冬眠開口,自己也不能推拒,給一個試鏡機會就是。
所以,把她和梁靈川安排在一組, 確實出于江暮的私心。
甚至, 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促狹, 如果梁靈川的表現(xiàn)力全方位碾壓春央, 把她漂亮地?fù)魯。囟叩谋侥槙龀鲈鯓拥谋砬槟兀?
一定很值得期待。
“叩叩。”
清脆兩下敲門聲,打斷江暮越想越興奮的思緒。
他左手握拳,抵在唇邊掩飾性的一咳, “進。”
“各位老師好。”
梁靈川身形單薄, 煙灰色連衣裙掐住細(xì)腰, 蓬軟的中長發(fā)散亂披在雙肩, 襯得雙頰瘦削,鼻梁細(xì)窄,眼神敏感而疲倦。
一個容易受傷的女人。
她都沒說話, 江暮的心里就穩(wěn)了,這淡淡的神/韻,即使是最嬌艷的美人站在身邊,都奪不去她絲毫風(fēng)華。
然而,當(dāng)他的眼角瞥過她身后的人影時,目光卻不由地一定。
春央黑發(fā)半卷,隨意散著,身上薄薄的白襯衫略大了一碼,更顯得弧線纖弱,恰好碰到江暮的目光,她眨了眨大眼睛,笑容清新,太年輕單純的一張臉了。
一瞬間,江暮的腦海中冒出很多詞,比如泛著皂香的白棉裙,懵懂青春的第一滴淚,一見鐘情的心悸,以及,初戀。
秦冬眠你丫真禽獸。
江暮無聲地在心里罵了句粗口。
不過,可惜了。
這戲的女主角每天不僅每天面對生死離別,更要眼睜睜目睹自己的初戀一天天衰弱,也許就在下一個夜晚或清晨,死神的鐮刀就會一揮而下,把愛人的呼吸收割。
她的臉上,既有惶然,又籠著堅強,這種靈魂的顫栗感,極富張力,春央根本壓不住。
盡管心中惋惜,江暮還是掃了眼劇本,笑道,“就試重逢這段,那誰,梁靈川,你先來。”
“好的。”
梁靈川應(yīng)了一聲,春央自覺地后退一步,心中暗想,原來她的聲音也比一般女人低沉,沙啞的恰到好處,略帶性感。
幕布前,攝像機紅燈亮起。
“曉...曉莊?”梁靈川眼中亮光一閃而過,驚喜不自禁,然后,她像忽然意識到什么,臉色都白了,瞬間淚如雨下,“你...你怎么——”
春央站在她側(cè)面,觀感直接而強烈,她...演得真好。
將久別重逢的喜悅,再次面對初戀的羞澀,對他當(dāng)年不告而別的疑惑和傷心,還有,突然聽聞他身患絕癥噩耗的驚愕——
真摯、動人,毫不出戲。
哀戚得春央差點跟著一起流下眼淚。
于此同時,她心里也不由隱隱生出一種預(yù)感,這次試鏡,十之八/九要失敗了。
再看向江暮,果然,他目光灼灼,根本無法從梁靈川身上移開,眼神熱烈,臺詞還沒說完,他就激動地猛拍巴掌,揚聲喝彩,“好!”
唉。
春央舔了下嘴唇,捏著劇本琢磨片刻,比經(jīng)驗和演技,自己肯定差她一截,要想拼死一搏,只能以情動人。
淚點這么飽滿的一部戲,越煽情越好。
可要怎么演呢?
有梁靈川珠玉在前,好像怎么做都是東施效顰。
想了一會兒,依然毫無頭緒。
不由哀嘆,如果秦冬眠在的話,就好了...
這個念頭一出,春央猛地一愣,忽然想起拍《梅子黃時》訣別那場,他給自己說戲,生生把她逼哭了...
一時間,腦中思緒橫飛。
如果從一開始,秦冬眠不曾發(fā)布那則征婚微博,或者聶冷霜沒有蹭熱度爆緋聞,又或者在歡迎會上,她也沒抽中秦冬眠的私人微信號,那么,他們倆還會認(rèn)出彼此嗎?
退一步講,就算他們相認(rèn)了,秦冬眠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得了肺癌。”
.....
那邊,江暮喊停,目光轉(zhuǎn)向春央,不由流露出惋惜之色,他猶豫片刻,聲音似是嘆息,“春央,準(zhǔn)備了。”
“嗯。”
春央輕呼一口氣,站到鏡頭里。
“開始。”
她睫毛垂低,微微掀起,聚焦在虛空中的一點,像是有點害羞,隨即低下頭,卻讓江暮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的光越來越黯,像云霧漸漸聚攏,遮住了明月,然后,眼角的淚花碎雨般淌下。
可當(dāng)她再次仰起臉,干干凈凈的,哪還有絲毫淚痕,只剩梨渦淺笑,喜悅愛慕,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滿足。
“曉莊,好久不見。”
江暮一愣。
她改臺詞了?
瞬間恍然。
是了,一個見慣了生死的臨終關(guān)懷醫(yī)生,即使面對自己的初戀,也會下意識地安撫病人的情緒,這叫職業(yè)的條件反射。
而劇本里寫,盡管游曉莊不告而別,消失多年,周梨緋的愛意也從未褪卻,然而,她并不清楚游曉莊的心意,所以明知不能和你廝守終生,但擁有此刻,于我而言,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