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三生(四)
“這樣——,也行?!”實在跟不上自家老父親的思路,馮平,馮可,馮正哥仨以目互視,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不可思議。
只有老二馮吉,又低頭沉吟了片刻,然后笑著提醒道:“阿爺,此計甚妙。但是有可能瞞得過群臣,瞞得過陛下,卻未必瞞得過趙匡胤,更瞞不過鄭子明的眼睛!”
“老夫今天至少幫陛下賺了一百多萬貫,他們哥倆跟陛下恨不得用同一個鼻孔出氣,怎么可能跳出來拆穿老夫!”馮道微微一笑,臉上的表情愈發(fā)得意。
“您,你是說,今天,今天捐出那么的家財,是,是故意而為?”馮平,馮可,馮正哥仨徹底暈頭,瞪圓了眼睛,結(jié)結(jié)巴巴地追問。
“不完全是故意,但也差不多!老夫最初并沒想捐,但那王全斌跳出來像瘋狗般四下亂咬,肯定是受了人指使。而唐王常克功,恐怕更是早就跟陛下對過了說辭!只有拿他開了頭,陛下才可以借機從別人手中敲出更多的錢來!所以,所以老夫,就順勢是在火上添了捆干柴!”馮道點了點頭,收起笑容,臉色的表情迅速變得無比認(rèn)真,“你們幾個聽好了,老夫接下來的話,可是關(guān)乎身家性命。歷來由亂入治,都必須先整頓官場。只有將那些庸官,貪官都盡量淘汰,朝廷的命令才能不折不扣地往下推行。所以,老夫今天帶頭捐出部分家財,相當(dāng)于跟陛下立了個約定,過去的錢財無論是怎么得來的,都到此為止,朝廷不能再翻舊賬。而從今往后,馮家的每一文錢,都必須來得干干凈凈。否則,一旦被陛下揪住殺雞儆猴,就誰都別喊冤!”
“啊!”馮平,馮可,馮正哥仨終于明白了自家父親的睿智和良苦用心,張開嘴巴,不停地點頭。
“唉!”馮道輕輕嘆了口氣,將目光再度轉(zhuǎn)向次子馮吉,“老二,你平素跟趙匡胤和鄭子明往來多么?為父記得你當(dāng)年從遼東逃歸時,曾經(jīng)跟他們有過一段淵源。”
“還,還行!”想起自己當(dāng)年被柴榮等人俘虜時的窩囊模樣,馮吉臉色微微一紅,訕訕點頭,“這次王峻逼宮,孩兒也派人偷偷鄭子明送了信過去。雖然到達的晚了,但肯定送到了他手上,并且他前幾天還親口向孩兒表示過感謝。”
“好!好!”馮道老懷大慰,捋著胡須連連點頭。膝下四個兒子,終于還能找出一個聰明的,馮家的富貴不至于三世而斬,“下次早朝,不,明天一早,你就去鄭子明府上。跟他說,此番北征,愿意在他帳下做個帳房,幫打理糧草輜重。”
“這……”放著皇帝身邊的秘書正字不做,卻去滄州軍中做個帳房先生,馮吉心中本能地產(chǎn)生了一股抗拒之意。但很快,他就將這股不該有的心態(tài)壓了下去,沖著自家父親鄭重拱手,“孩兒明白了,孩兒明天一早就過去。”
“嗯!”馮道滿意地舉起酒盞,深深飲了一大口,然后對著燈光,輕輕搖晃里邊的酒漿,“老夫能做的事情,都做了,接下來就看你們的了。草木有枯有榮,四季輪回交替,老去的終歸要老去,新人終歸要換掉舊人,此乃天道,誰也改變不了,爾等好自為之!”
他今年七十有四,歷仕后唐、后晉、遼國、后漢、大周,前后伺候過十幾個皇帝,享盡了榮華富貴,也看膩了亂世當(dāng)中的殺戮血腥。原本以為這輩子就稀里糊涂混到底了,誰料想,臨到老,卻又發(fā)現(xiàn)了亂世即將結(jié)束的端倪。如此,他怎么可能不努力再多活上幾年?看九州重整,看兒孫們?nèi)绾卧谔侥暝麓笳股硎郑?
四兄弟知道老父今完喝酒喝得有點猛,不敢再啰嗦,小心翼翼岔開話題,一邊閑聊,一邊開動筷子,陪著馮道將晚餐吃完。然后各自回房去整理思路,小心翼翼地去謀劃未來。
第二天一大早,馮吉便帶了幾份馮道親筆所做的字畫,去了鄭子明府邸拜訪。本以為自己得了老父的指點,可以搶占先機。誰料歸德侯府的大門口,早已擠得停不下來馬車。好在歸德侯府的大總管寧采臣,跟他曾經(jīng)有過數(shù)面之緣,悄悄地領(lǐng)他從側(cè)門進去夾了個塞兒,才不至于從早晨等到日落。而那鄭子明,也的確還念著馮吉當(dāng)年冒死替石重貴向中原傳遞禪位詔書的舊情,弄清楚了此人的來意之后,當(dāng)即就答應(yīng),想辦法將此人調(diào)到自己帳下?lián)斡浭覅④娭殻淮髂觊_了春,一道建功立業(yè)。
懷著幾分興奮與忐忑,馮吉與其他幾位得到承諾的官員們,分頭下去準(zhǔn)備。數(shù)日后,果然就等到了朝廷的圣旨和新的任命文書。然后又在忙碌中過了一個年,不等黃河上的浮冰完全融化,便登上了大船,揚帆而下,先取水路前往博州湖。然后又在湖的北岸換了戰(zhàn)馬,風(fēng)馳電掣趕向滄州。
馮吉和其他十幾個剛剛調(diào)到鄭子明麾下的文武原本以為大伙搶先一步出發(fā),是為了替皇帝陛下御駕親征做開路先鋒,因此個個都興奮得心潮澎湃。然而眼看著隊伍就穿過了滄州城,又直接奔向了東海之濱,才忽然發(fā)覺各自先前的判斷肯定有誤。可到了這時候,卻是誰也沒膽子再打退堂鼓,否則即便鄭子明好說話,前來擔(dān)任明法參軍的符昭義,也饒不過他們。
不過,鄭子明也沒讓大伙擔(dān)心太久。將隊伍在東海畔一處秘密漁港里安頓下來之后,立刻把所有六品以上文武官員招進了中軍帳。指著一幅巨大的輿圖,揭開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各位同僚,各位兄弟,廢話鄭某就不多說了,此戰(zhàn),乃是雪恥之戰(zhàn)。陛下會帶領(lǐng)禁軍和殿前軍,北上太原,親自充當(dāng)誘餌,替我等引開偽漢、幽州韓氏和遼國三國兵馬。而諸君與鄭某,本月十五日,將從此港登船,取海路直撲泥沽,再逆著漳河與桑干河,水陸并進,一鼓作氣拿下幽州韓氏老巢!”
“啊——”馮吉等新來者頓時人人都被驚了個目瞪口呆。而趙匡胤、高懷亮、潘美、陶大春、李順兒等人,卻早就盼著這一天,紛紛站直了身體,大聲回應(yīng)道:“遵命!我等但憑大將軍驅(qū)策!”
“啊,遵命!”馮吉和其他一干新調(diào)入鄭子明帳下的文武見狀,也只好硬著頭皮附和,“我等,我等愿唯大將軍馬首是瞻!”
“好!”鄭子明微笑著沖眾人點頭,旋即起身抓起第一支令箭,“云麾將軍將軍高懷亮,忠武將軍潘美聽令!”
“末將在!”高懷亮和潘美二人毫不猶豫各自上前一步,并肩向鄭子明施禮。
“你二人領(lǐng)海舟十艘,沙船二十只,滄州軍第一廂五千弟兄。三日后清早率先出發(fā),取了泥沽港,替主力肅清所有登陸障礙!”
“遵命!”高懷亮和潘美興奮異常,回答聲音格外響亮。
“宣威將軍陶大春,定遠將軍李順聽令!”鄭子明沖二人笑了笑,嘉許地拿出第二支令箭。
“末將在!”陶大春和李順兩個也干脆利落的出列行禮,靜候自家主帥調(diào)遣。
“你們兩個領(lǐng)海舟四十艘,騎兵三千,戰(zhàn)馬六千,做第二隊。登岸后,稍事修正,立刻沿著漳水向西展開進攻,五十里內(nèi),所有軍寨和私堡,一并拿下勿論!”
“是!”陶大春和李順上前接過令箭,滿臉自豪。
“壯武將軍王全斌,明威將軍楊光義……”
“輔國將軍石守信,懷化將軍劉審琦、司倉參軍李安遠……”
鄭子明抓起第四,第五,第六支令箭,將早已在沙盤上推演了無數(shù)遍的任務(wù),一一向眾將分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