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眾生 (三)
“啊呀,怎么被他掙脫了?我分明是將他綁在了船艙里頭?!”沒等寧彥章來得及表示感謝,六當(dāng)家余斯文忽然丟下斧子,伸手猛拍他自己的后腦勺!
“老子當(dāng)初就說,這小子靠不住。可你們卻誰都不聽我的!這下好了吧!這小子表面屈服,實際上卻把咱們?nèi)碱I(lǐng)進(jìn)了陷坑里!”七當(dāng)家李晚亭反應(yīng)也不慢,緊跟在余斯文身后,證實韓重赟是被迫跟大伙合作。
只可惜,他們倆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的撒謊功夫,實在過于拙劣,根本不可能讓郭允明上當(dāng)。只見后者撇了撇嘴,冷笑著道:“幾位莫非以為郭某是傻子么?可以由著你們的性子糊弄!還有誰?識相點就馬上讓他出來見我。否則,就別怪郭某不肯給殿下面子!”
“的確是我們綁了他,逼著他來救小肥的!”
“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姓郭的,你別胡亂攀扯!”
眾瓦崗豪杰謊言被人戳破,卻不肯認(rèn)輸,咬緊牙關(guān)繼續(xù)死撐。
韓重赟卻知道今晚的事情,絕對不可能輕易蒙混過關(guān)。先滿臉歉然地沖著余斯文等人搖了搖頭,然后正色說道:“郭長史,此事乃晚輩一人所為。家父和武英軍其他人都不知情。他們幾個,也都是我親自聯(lián)絡(luò)的。晚輩是不愿意讓你和我阿爺好心辦措事,才千方百計要跟你們對著干!”
“住口,你的事情,等有空咱們慢慢算!”郭允明狠狠瞪了韓重赟一眼,厲聲呵斥,“小小年紀(jì),你知道什么是人心險惡?早就被人賣了,居然還替人數(shù)銅錢!”
如果對方不是武英軍都指揮使韓樸的兒子,他早就命人當(dāng)場拿下了。可有了韓樸這個當(dāng)父親的面子,他就不好出手太狠。否則,今后在武英軍中難以立足不算,哪怕是在漢王身邊,也會有人悄悄嘀咕他過于冷酷無情!
然而他這番遮掩回護(hù)之意,卻絲毫沒換來韓重赟的感激。后者沖著他躬身行了個禮,繼續(xù)說道:“郭長史,晚輩知道您是真心為了晚輩好。然而今天這件事情,晚輩當(dāng)你的面兒這么說,改天見我阿爺,還會這么說。哪怕你帶晚輩直接去見漢王,晚輩仍舊是當(dāng)初那句話,您和我阿爺做得并不恰當(dāng)。非但無助于漢王的大業(yè),反而會讓天下英雄小瞧了咱們!”
一番話,聲音雖然不高,卻是難得地理直氣壯。把個郭允明惱得兩眼冒火,恨得牙根兒癢癢。再也不想繼續(xù)跟眼前這個無賴少年糾纏下去,猛然扭過頭,對著黑漆漆的曠野扯開嗓子“船在郭某手里,二殿下人也到了棧橋上。看熱鬧的朋友,跟了郭某一整天,你也該出來打個招呼了吧?!否則,讓郭某自己去弄清楚你的來歷,恐怕少不得要用些非常手段!”
“出,出來,藏頭露尾,算什么英雄好漢!”韓鵬,李文豐等人被郭允明的話嚇得心里打了個哆嗦,趕緊也扯開嗓子,賣力地幫腔。
作為漢王帳下的精銳將佐,被人尾隨了一整天,他們居然毫無察覺,反倒讓長史大人親自去探詢對方來歷,這件事,實在有些過于荒唐。萬一日后被捅到上頭去,恐怕少不得有人要丟官罷職!
“出來,送了這么遠(yuǎn),見上一面何妨?真的用起手段來,大伙都不好看!”其他眾位騎兵們一個個也被嚇得汗毛倒豎,紛紛手握刀柄,聲色俱厲。
然而,無論他們怎么威逼利誘,甚至拿余斯文等人的性命相要挾,對方就是不肯露臉。黑洞洞的曠野里,根本看不到半個人影。只有半夜出來覓食的貓頭鷹,因為受到了驚嚇,不停地發(fā)出狂笑般的叫聲,“呱,哈哈哈哈!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喂,我說老郭,大半夜的,你這嚎啥喪呢!挺簡單的事情,你非得往復(fù)雜了整!要我說,你這,這純屬于,那個,那個草,草什么來著?唉,瞧我這記性!”瓦崗六當(dāng)家余斯文看得滿頭霧水,忍不住皺著眉頭大聲奚落。
“草木皆兵!還斯文人呢,連這個都不懂!”李晚亭成心想落郭允明的面皮,立刻大笑著接過話茬。
“閉嘴,等一會兒自然會輪到你們兩個!”郭允明絕不肯承認(rèn)自己的直覺出現(xiàn)了錯誤,扭過頭,惡狠狠地斷喝。隨即,再度將目光轉(zhuǎn)向曠野,叫喊聲瞬間變得無比陰森,“出來吧,別逼郭某。給你三息時間,你若是再不出來,郭某就只好拿某些人下重手了?!”
回答他的,依舊是幾聲夜貓子叫。宛若撥弄人心的魔鬼,陰謀得逞后拍打著肚皮洋洋得意!
“郭長史,此事真的是我一個人主謀。您別再疑神疑鬼了行不行?!不信,你過后可去武英軍里頭仔細(xì)查訪!晚輩保證,絕對沒有第二個人知情!”被郭允明的話語嚇得心里發(fā)顫,韓重赟咬了咬牙,硬著頭皮補(bǔ)充。
“我說過讓你閉嘴!你的事情,郭某自然會找令尊討個說法!”郭允明猛然轉(zhuǎn)身,大聲怒叱。隨即,右手握住刀柄,一步步走向棧橋。
“郭長史,你這是干什么?”寧彥章心頭一緊,主動迎上前,堵住對方去路。
無論今晚的事情,存在多少疑點。他都不能讓對方將余斯文等人拉下去用刑。姓郭的是個魔鬼,心里根本沒有多少正常人的感情。落到他手里,瓦崗豪杰不死也得脫層皮。
“殿下,請你讓讓。事關(guān)您的安危,末將萬萬不敢掉以輕心!”郭允明右手繼續(xù)緊握刀柄,伸出左手,緩緩?fù)妻倌耆说纳眢w。
“殿下,請恕我等無禮!”韓鵬、李文豐等人,緊隨郭允明之后。其他眾騎兵,則又緩緩拉滿了角弓,搭上羽箭。絲毫不顧就在半柱香前,他們的長史大人曾經(jīng)親口答應(yīng)過對方,不會再動瓦崗眾豪杰分毫。
“郭長史,莫非你要出爾反爾么?”寧彥章的兩條腿,如釘子般釘在原地。看著對方的眼睛,大聲質(zhì)問。
“郭某也是為了殿下安危著想。”郭允明跟他之間還有交易要繼續(xù)進(jìn)行,所以不想在彼此間留下太多仇恨。拱了下手,緩慢且低沉地解釋,“從第一次被偷襲那時起,有人暗中跟了咱們一路。而殿下您的親衛(wèi)中間,絕對不可能個個都跟對方毫無瓜葛。否則,他們絕對不可能謀劃得如此慎密,把動手的地點,恰恰選在了郭某最有可能疏忽的一環(huán)!”
船只的載重有限,護(hù)送“二皇子”回太原精銳騎兵們,不可能全都上船隨行。而萬一剛才武英軍長史郭允明沒有察覺到風(fēng)險,果斷以打草驚蛇方式,讓余斯文等人自行跳出來。而是任由馬車被拉上甲板,瓦崗眾豪杰們只要砍斷纜繩,便可以揚(yáng)長而去。
黑燈瞎火的夜里,騎兵們不可能長時間跟蹤船只的去向。而哪怕是當(dāng)時已經(jīng)有部分護(hù)送者也上了船,毫無防備之下,他們肯定也會瞬間被瓦崗眾豪杰斬殺殆盡!
很顯然,瓦崗眾的背后主使者非常高明,幾乎謀劃好了劫走“二皇子”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而以瓦崗眾在此前的表現(xiàn),他們當(dāng)中根本不可能有人做得到。至于韓重赟,在郭允明眼里則分明只是個腦滿腸肥的二世祖,更不可能表現(xiàn)得如此驚才絕艷!
然而,令他非常氣憤的是,自己都已經(jīng)把說到如此明白的份上了,寧彥章居然絲毫不肯退縮。反而迎著一眾騎兵,緩緩張開了雙臂。“這里沒有細(xì)作,他們都是孤的親衛(wèi)。郭長史,你若想動他們,除非你不打算再承認(rèn)孤是皇子!”
“你?!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沒想到寧彥章的思維方式與自己完全不同,郭允明兩眼瞬間瞪了個滾圓。額頭處剛剛愈合的傷口受到牽扯,立刻再度淌出一道血珠。令他原本就非常陰毒的面容,看起來更加兇殘。
“知道,知道得無比清楚!”寧彥章輕輕點頭,目光里不帶半分猶豫。
不能讓,一讓,今夜就有人會為他的軟弱而死。所以,哪怕是此刻心里再虛弱,他都必須將瓦崗眾豪杰牢牢地護(hù)在身后。
幾個月來,是他們一直在為他遮風(fēng)擋雨。如今,輪到他了,他當(dāng)然是義不容辭。
一股凜冽的夜風(fēng),猛然卷過河灘,讓余斯文等人的頭發(fā),高高地飄起。
他們沒有多廢一句話,全都將兵器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