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趕緊住手!他也是來救駕的。我,孤命令你們兩個住手!”小肥向前沖了幾步,將身體貼在囚禁自己的鐵柵欄上大叫。
還是沒人聽他的命令。郭允明與馮莫兩個如有著百世之仇一般,刀刀直奔對手要害。很快,便有鮮血飛濺起來,將地上的軸畫染了個通紅。
“你們兩個到底要干什么?”小肥又是氣,又是急,彎腰將軸畫撿起,拿著衣袖擦拭血跡。哪里還來得及?紅色的血漿轉(zhuǎn)眼就把墨跡沖散,將人像的面孔沖得一片模糊。
“你毀了我父親的畫像!”失去親人的痛苦,迅速占據(jù)了他的身體。讓他瞬間失去全部理智,指著絡(luò)腮胡子馮莫和白衣郭允明大聲斥責(zé),“你既然是他的侍衛(wèi),為什么對他毫無敬意。還有你,剛剛說過要對我效忠,卻將我的命令置若罔聞!”
還是沒人搭理他,馮莫斷了一只左臂,卻越戰(zhàn)越勇。郭允明的幞頭被砍掉了一半,劈頭散發(fā),狀若瘋魔。
很快,車廂內(nèi)又閃起了第三和第四道刀光,兩名身穿鐵甲的都頭相繼跳入,與郭允明一道,將馮莫砍翻在地,一刀切斷喉嚨!
“殿下勿怪!”郭允明騰出右手,在馮莫的尸體上來回摸索,“此人早已投靠了契丹,身上肯定有契丹人的腰牌!”
然而摸索了半晌,他卻空著手站了起來。尷尬地笑了笑,低聲罵道:“這狗賊,可真是奸猾!居然一點(diǎn)痕跡都不肯留。李文豐、王修武,你們兩個去審理俘虜,半個時辰之內(nèi),務(wù)必把他們的嘴巴撬開,問清楚幕后主使者是誰!”
“是!”兩名都頭躬身施禮,拎著血淋淋的橫刀跳下了馬車。
“進(jìn)來幾個人,清掃車廂!”郭允明避開小肥狐疑的目光,將自己半截身體探出車廂外,繼續(xù)發(fā)號施令。
幾名兵卒拎著從尸體上扒下來的衣服趕到,彎下腰,賣力地擦拭。不一會兒,就將車廂內(nèi)收拾得干干凈凈,除了血腥氣依舊有些濃烈之外,再也沒留下任何廝殺的痕跡。
都頭李文豐這時也有了收獲,拿著塊寫著血書的白布快速返回。先沖著郭允明行了個禮,然后壓低了聲音匯報(bào),“啟稟長史,有幾個俘虜招認(rèn),他們是祁國公的手下!”
“這頭老狼鼻子可真尖!我先帶著殿下啟程,你找其他人再仔細(xì)核實(shí)一遍口供。核實(shí)過后”果斷揮了下手,他給出了對方足夠的暗示。
“遵命!”李文豐拱手躬身,然后快步離開。
郭允明則繼續(xù)指揮著手下的騎兵們,整頓隊(duì)伍,包扎彩號。待馬車重新粼粼開動之后,才用力關(guān)好到了車門。
回到鐵柵欄,他沖著小肥躬身施禮,“殿下恕罪,事關(guān)您的安危,微臣不敢有絲毫馬虎。剛才的匯報(bào)您估計(jì)也聽見了,對方是祁國公的人。不知道從哪里打聽到了關(guān)于您的消息,特地追了過來,想劫持了您去許州!”
“祁國公,祁國公是誰?”小肥聽得似懂非懂,頂著滿腦袋的霧水詢問。
“你,殿下居然不知道誰是祁國公?!”郭允明也被小肥所提的問題嚇了一跳,愣了半晌,才苦笑著說道:“是微臣之過,微臣竟然忘了,殿下曾經(jīng)受過傷!”
“我好像隱隱聽說過這個官爵,卻跟真人對不上號!”小肥指著自己的腦袋笑了笑,尷尬地?fù)u頭。
“殿下勿怪!請容微臣慢慢說給你聽!”郭允明沒辦法,只能暫時當(dāng)一回老師,將對手的來龍去脈詳細(xì)介紹,“祁國公就是許州節(jié)度使符彥卿!當(dāng)初狗賊杜重威率部投敵,滹水失守。圣主下旨調(diào)他和高行周率部入衛(wèi)汴梁,他卻與高賊一道,半路向契丹人遞了降書!如今見契丹人馬上要撐不下去了,才又跳出來做忠臣義士狀!”
“哦,原來如此!”小肥聽了,心中立刻對符彥卿失去了好感,連帶著,對剛剛在自己面前被殺掉馮莫,也再無半點(diǎn)同情。只是看看懷里已經(jīng)被血水潤得模糊不清的畫像,覺得好生惋惜。
“殿下不要難過,漢王府內(nèi),應(yīng)該還有圣主的其他畫像。”不愿讓他為了一幅畫而萎靡不振,郭允明低聲寬慰。“等奪回了汴梁,皇宮當(dāng)中,也肯定還有圣主和已故圣后留下的許多遺物!殿下可以專門開一處宮殿收將起來,以備隨時追思!”
“噢——!”小肥依舊覺得難過,心不在焉地點(diǎn)頭。但是很快,他就又愣了愣,拋出了第二個古怪問題,“已故圣后,你剛才說,我娘親,我娘親已經(jīng)沒了?是誰害死了她,告訴我,趕緊告訴我,我一定給她報(bào)仇!”(注2)
“殿下,殿下,殿下不要急!”郭允明再度被弄得哭笑不得,擺著手解釋,“殿下的生母出身名門,乃憲、德二州刺史張公之女。性情賢淑,只可惜天不假年。因病薨于天福初,當(dāng)時圣主還未曾登基。”
“啊!這,這”小肥愣了愣,面紅過耳。
即便真的是二皇子,他依舊有很多功夫需要下。否則,在大晉朝的一干老臣面前,非被視為冒名頂替者不可。
好在郭允明早就從吳若甫嘴里,得知他曾經(jīng)因頭部受傷而留下了隱疾,提前做足了準(zhǔn)備。先是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笑容,然后走回矮幾旁,從下面摸出一卷書冊。雙手捧著遞將過來,“此處距離太原還有小半個月的路程。殿下如果有空,不妨對著這卷宗譜仔細(xì)回憶一番。里邊是抄錄的是本朝皇家眾位圣人的名諱,殿下看了,估計(jì)有助于盡快恢復(fù)記憶!”
“啊,多謝!”小肥如獲至寶,隔著鐵柵欄取過書冊,快速翻動。
書冊最表面幾頁,也幾乎被人血潤透,但字跡筆畫卻清晰如故。只是上面的文字內(nèi)容頗為復(fù)雜,句讀難度,也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他的學(xué)識水平。
皺緊眉頭,一邊小心翼翼地擦拭掉書冊最表面幾頁是上的血污,他一邊努力瀏覽,試圖不依靠任何人,就讀懂自家的族譜。
這個動作,卻引起了郭允明的誤會,趕緊陪著笑臉,低聲解釋:“無妨,那些血跡,干掉就沒問題了。這本皇家宗譜,是圣主即位后,特地著有司謄抄留檔的。去年汴梁被破時,才輾轉(zhuǎn)流入微臣之手。經(jīng)過了這么多年,上面的文字早已成了老墨,即便被血水潤透了,也不會模糊!”
“噢——!”小肥第二次心不在焉地回應(yīng)。眼角的余光,卻不小心落在了懷中的畫卷上。勾勒出人像的墨跡散得更厲害了,幾乎與血跡融為了一體,很難再分清楚彼此誰先誰后。
馬車?yán)锏臍夥眨查g變得無比尷尬。郭允明臉色微紅,緩緩?fù)碎_一定距離,以防某個傻子暴起傷人。
“這幅畫,是郭長史昨夜親手所作吧,真的是好筆法!”小肥放下大晉皇家的族譜,拳頭握得咯咯作響。被鐵欄桿擋住,他無法碰到郭允明半根汗毛,目光卻如同兩把橫刀,將對方的謊言戳得百孔千瘡。“不過,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突然想起來了!我姓寧,就叫寧彥章!”
注1:幘頭,蓋在頭上的方巾。宋初時的常見打扮。富貴子弟居家不外出時,也會用一個方巾系住頭發(fā),既方便,又顯得隨意灑脫。
注2:石重貴的兩個皇后,一個是結(jié)發(fā)妻子,姓張,很早亡故。他做了皇帝后,追封亡妻為后。第二任妻子姓馮,跟他一起被契丹人掠走,最后不知所蹤。